美人欺君(200)
烟年居然还有心情夸他:“卢郎中高才绝学,不过,未必能妙手回春。”
卢郎中险些气个仰倒,心道万千冤孽皆由你而起,你还有闲心胡说八道,这心肝莫不是刷了层黑漆啊?
“一月……”
两个模糊的字音从叶叙川嘴边逸出。
一月之后,就是她的死期。
如果她拒绝再与他缠斗,干脆走下牌桌,那他抓一手好牌,备下再多后手又如何?有什么用呢?
他想过所有可能性,唯独忽略了这一种。
被逼上绝路,他越发地不择手段,如苦海中浸泡的旅者,慞惶寻找每一个可攀的浮物。
他目中流露狠绝之色:“把翠梨和蒺藜带来。”
当日蒺藜重伤,耗了库房里无数灵丹妙药,勉强捡回一条小命,正被周密地看管着。
“你叫他们来也无用,”烟年欣赏着大红织金锦缎上的花鸟,气定神闲道:“他们两人算我的僚属,没有军衔,自然也不配被种下此毒。”
“或是,你想拿他两人逼我道出化解之法,”
烟年早已猜透他心思:“没用,叶叙川,我为何早早碾碎解药,熬到今日方与你摊牌,就是怕自己心软后悔。 ”
男人跨过满地碎瓷,哗地掀开珠帘,两眼赤红。
“你便那么恨我,那为何不对我下毒,为何不报仇,为何不干脆一刀杀了我,为何要伤你自己?为何要假装失忆来哄骗我?”
烟年摇头道:“杀了你会如何?叶氏兵权落入太后之手,燕云之地永无宁日,此非我所愿,倒不如在我最后的时日里折磨你一番,至于为何要假装失忆……”
她如同一条柔弱的毒蛇,嘶嘶吐着剧毒的信子:“这是我一个阴毒的小手段罢了,你说你爱我,那自当把我受过的绝望也受一遍,想要的幸福唾手可得,却生生与之错过的感觉,我想让你也尝尝。”
“不。”
长久的沉默后,叶叙川平视她盈盈如水的妙目,几位冷静地从牙缝中拽出几字。
声音极轻,却坚决得令人胆战心惊。
“我会救活你。”
“天无绝人之路,你向来是神明虔诚的信徒,上天垂怜,不会让你折在此间。”
烟年嗤笑一声。
“随便你。”
*
坐以待毙,逆来顺受从不是叶叙川的作风。
自幼天资聪颖,长于一方豪强氏族,被当作未来的家族领袖培养,有文韬武略,龙章凤姿的盛名,也养成了极度骄唯我独尊、贪多务得的性子。
他什么都志在必得,什么都不愿舍弃,自己看上的东西,哪怕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也要纳入怀中。
正是这份偏执令他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年纪轻轻而位极人臣。
红衣未换,玉冠未卸,他恢复了理智,抛却一切软弱与恐惧,又变回了刚强的国朝枢密使。
指挥使曾说过,司掌权力之人不应意气用事,该老谋深算,权衡利弊,以大局为重。
可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疯魔之色,全然罔顾什么狗屁大局,他只想让她活,不惜代价地让她活。
短短一炷香内经历过大喜大悲,情绪波动之间,蓦然牵引出了他体内的鸩羽毒,叶叙川捂住胸口,剧烈咳嗽几声,喘息道:“去把人给我叫来。”
*
惊变之时,张化先正在喜宴上划拳吃酒,乍闻后院闹声,他心里咯噔一记,猛灌了三碗醒酒汤,抱着酩酊的脑袋,立即滚去垂花门待命。
果不其然,丫鬟匆匆跑出二门,一气儿报了十几道名头:“张校尉,李校尉,王指挥使,孙团练……”
竟然点了那么多人入后宅。
张化先一凛,隐隐感觉不好,残酒登时醒了大半,与同僚们一并忐忑跨入正房。
越过重重帷幔,他一眼看见了榻上的杜烟年。
女人披了件天水碧的家常衣裳,抱臂倚在床头,那碧色衬得她脸色越发凝白,毫无血气,犹如鬼魅。
且不论模样,她的神色也极为诡异,眉目淡然,嘴角噙着一缕略带恶意的笑,几个丫鬟围着她,沉默为她拭去吐出的血。
张化先心里又是一惊。
她究竟是想起来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忘过?
内室灯火通明,红绸四散,叶叙川脚边躺着一只青瓷瓶四分五裂的尸体。
碎瓷割破了他的双手,他却浑然不觉,就这么麻木地站在废墟之中,看着属下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雪落寒声,物华渐微,却都不如烟年与叶叙川间的气氛森寒。
当着一屋子下属的面,叶叙川以最平静的语调开口道:“请官家圣旨,号令皇城司立即放出全部人手搜捕北周细作,不拘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公卿也罢,商贾也罢,秦楼伎子也罢,只要有端倪,就放手去查,记得要拿活口,不能留给他们毁去贴身之物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