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74)
“这不就是,骗人者人恒骗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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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 烟年还对此一无所知。
脚上这杀千刀的镣铐解不去,四下这几个婢女怕叶叙川怕得要命,连走路都不敢发声,一看就不堪大用。
她满面阴沉,坐在床头沉思。
这些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杀不死她的只会让她更强大,冷静下来后,她仔细分析一番自己的处境。
昨日发疯一般闹了一遭,闹得两败俱伤,几乎无法收场,但却也让她看明白了一件事,叶叙川害怕失去她,不,应当说是——他怕极了失去她。
烟年暗骂一声晦气。
如今真是多看他一眼都满腔愤恨,可是还指望着他救回姐姐,不得不先在此蛰伏。
待得他替她办好了事,她再想法子逃脱也不迟。
心里大致有了底,她深吸一口气,狠狠往碗里扒拉了三块烧肉。
吃,大吃特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与他周旋。
不到山穷水尽就自寻短见,这绝不是她的作风,穷人家的女儿哪会顾得什么忠义脸面?所能倚仗的只有这副百折不挠,善于隐忍的性子而已。
只不过,想通归想通,转头对着叶叙川,她依旧没有一星半点好脸色。
她恨叶叙川毁了细作营。
细作营虽然对她多有压榨,却也给过她绝境中的生路,且她与指挥使共事多年,虽常常骂他抠门,对这个上司大致还是满意的,叶叙川放火烧楼,害指挥使身死,害她永别故土,足以令两人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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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房内徘徊半日,叶叙川大约是不放心她一人在正院中,又回来瞧她一遭。
往日他入内室,烟年往往端起明媚笑靥,盈盈扑到他身边,替他解衣换衫,添水端茶。
然而,撕破了脸后,一切良好待遇尽数消失,烟年满面寒霜,全然不带搭理他,只歪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叶叙川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回了书房。
过了半晌,他又一次出现在她门前,只不过这回换了一身新衣——锦袍玉带,气宇轩昂,腰肢勒得劲瘦有力,正是烟年曾经夸奖过的装束。
呵。
他站在门前,轻轻咳嗽一声。
烟年抬起一侧眼皮,复又闭上,讽刺道:“以为自己换上齐整衣衫,就能掩饰年华老去,行事阴狠的事实么。”
叶叙川的脸色白了一白。
烟年道:“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叶叙川当然不会轻易滚走,他沉默一刻,侧坐在她床边,低声道:“细作营废墟方清点完尸身,死了六人,另有三人尚有命在,我命人遣他们回北方去了,现在这个时辰,约莫已经到了古渡口。”
烟年问道:“指挥使呢?”
叶叙川顿了顿道:“在那六人之内。”
烟年漠然一笑:“但愿有朝一日,你也同他一样横死异乡。”
鬼使神差地,叶叙川多问了一句:“如果当真有这么一日,你也会像缅怀他一样,因我而感伤么?”
“不,”烟年道:“不会有这么一日,上苍从不苛待天之骄子,只会驱使尔等作恶,折磨我们这些命如草芥的老鼠。”
烛火忽明忽暗,就如同她连绵不绝的怨气一般,巨大的挫折令她蜷缩成一只刺猬,一旦有人靠近,就竖起周身的尖刺,不把对方刺到鲜血淋漓,她绝不罢休。
而叶叙川竟然奇迹般地忍下了这一切。
他依旧好言好语:“好吧,就让我客死异乡,不得善终。”
“但即使我客死异乡,也要拉着你一起,”他温声道:“我修好的墓穴里留有你的栖身之地,你怎样闹都无妨,只要你莫要再想着逃跑,便是骂我一辈子都行。”
烟年凉凉一笑:“我不过一个愚蠢的细作,被你当条狗一样拴着,到头来还要看你表演慈悲?呵,与你合葬,真是好大的福气。”
叶叙川不语,轻轻摩挲她的小腿,越过干燥起皮的肌肤,轮廓清晰可见的腿骨,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锁链上,一圈圈打转。
烟年死死瞪着他,双眼像是能喷出烈火。
看着她倔强愤恨的模样,叶叙川病态地安下心来。
对,这样是对的,只有把她锁在这里,她才不会离开,哪怕她不喜欢,恨得几乎要杀他,她也生生世世无法逃开。
他遮住双眼,低低一笑:这样就够了。
再睁开双眼时,他又变回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叙川,仿佛没人能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