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56)
她隐隐察觉自己做了错的选择,可如今木已成舟,她还能怎样,回到过去把偏执的自己打一顿吗?还是向叶叙川道歉?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了一个尖,便被她狠狠压下。
只因她明白,叶叙川想听的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而是她痛苦的哀嚎。
构陷她通敌叛国,这是何其可怕的报复方式,直截了当废了她十年的努力,生生逼得她四面楚歌,进退维谷,回不去故土,亦无法立足他乡。
她自己被囚于此地,勉强留了性命,但姐姐呢?翠梨呢?蒺藜呢?他们可还有生路可走?
她握紧了拳,用力到指甲都刺破了皮肉。
*
又过了两日,叶叙川以休养为名,带着她回到了汴京。
这段时日里,他几乎每日都能想出折辱她的新鲜法子,可见当真是恨到了极处,非要看着她隐忍的惨样,才能纾解心头憋闷。
就同当年刚来到他身边时那样,烟年咬牙忍耐,等待一个逃离的时机。
最初启程的时候,她住在车队最后的囚笼中,如猪狗般下贱,所有路过的兵士都会狠狠从她身上剜下两眼,骂一句:“贱人。”
烟年只当是清风过耳。
第二日,她骂回去:“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混了那么多年还是个大头兵,给叶氏兄妹当狗都不配。”
许是她骂得直戳人心,气得那兵士眼眸赤红,冲过来与她拼命。
烟年在那兵士扑来的瞬间,隔着铁笼抽出他随身匕首,眼都不眨,用力刺向自己右臂。
血流如注。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那兵士控制不住情绪,刺伤了烟年那样。
兵士哪里见过这般手段,登时傻眼,烟年扔开匕首,冷冷注视他片刻,随即吃痛地闷叫出声。
“你……你怎么回事,我可没动你啊!”他慌张解释。
烟年不语,抬起眼角余光,瞥见看守她的狱卒三步并两步小跑离开,去往叶叙川的车驾,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果然,到了黄昏时分,她的笼子被打开一缝。
李源阴着一张脸,对她道:“去大人车驾后头的那辆小马车。”
手臂伤口刚止住血,一动弹就火辣辣地痛,她将胳膊背到身后,答道:“好。”
李源重重地哼了一声,神色不虞,却未再多言,想必是心有忌惮。
烟年漠然一笑。
如她所料,叶叙川只想亲自报复她,而不是任她被一群不入流的东西欺负。
新的马车依然狭窄逼仄,却比铁笼要有尊严得多,她趴在高窗口,望着被分割为碎块的天空,心随着日色一同西沉。
待得最后一丝晚霞消失于天际,她收回目光,食指轻轻敲击座椅,笃、笃、笃,如同静夜里的更漏,彻夜不休。
*
转眼回到汴京。
时隔多月,汴京繁华一如既往,只是叶府风声鹤唳,气氛压抑,下人们俱以怪异的目光打量烟年——这个沦为阶下囚的昔日女主人。
叶叙川把她重新关入了先前住过的小院。
只是这回,身旁没了翠梨伺候,只剩一个怯生生的香榧。
烟年丝毫不意外,皱起眉道:“他查过你了是么?”
香榧倒水的动作一顿。
她拉下袖口,遮掩住严刑逼供留下的疤痕,轻声道:“不碍事。”
烟年沉默片刻,对她道:“对不起。”
香榧微微心酸。
其实烟年何必向她道歉呢?这些时日里她听了许多有关烟年的事迹,都说烟年是北周来的女细作,聪慧利落,手段了得,既然她如此厉害,自然可以像撵走碧露一样,轻易地打发走自己。
可烟年偏偏留下了她。
只因为自己刚到她身边时,曾简略地提过一句,自己不是家生的婢女,如果烟年不要她,她无处可去。
正因如此,哪怕所有人都唾弃烟年为叛徒、奸细时,她依旧相信烟年是一个良善的女人,既是个良善的女人,她做这一切,定有她的身不由己之处。
或许是有人逼她,或者叶大人待她不好……
正思量时,烟年道:“这些时日委屈你了,如今叶叙川恨我入骨,你跟着我,少不得又要受许多搓磨,不如自行离去,另谋前程。”
香榧摇了摇头:“娘子待我好,香榧是明白的,这儿冷清,娘子身子又羸弱,还是让香榧在此照料你吧。”
烟年看着她,不说话。
香榧也沉默着。
从这丫头略心虚的眼神中分明能看出来,所谓的照顾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任务其实是监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