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38)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她仿佛完成了前半生的使命, 等待着漫长余生划过指尖。
双手按上胸口,她感受到一颗心在腔子里剧烈地跳动, 十年来第一次离自由近在咫尺, 反而茫然无措。
“我金盆洗手了。”烟年喃喃道:“这鬼地方,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哎呀你莫要伤春悲秋了!”翠梨抓住她袖子,赶毛驴似的往外头走:“指挥使豁出老脸来调动南院王私兵,就为了保你一命,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出疏漏。”
烟年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今日特地闹腾一番, 逼叶叙川带她离开军营, 就是为了动手后遁逃。
军营防守密不透风, 地形一览无遗,如若她与翠梨两人沐夜纵马,必被察觉, 可一旦出了军营,到了城中, 就好办了许多。
真定府老宅已许多年无人居住, 下人们远不如汴京府上的乖觉,因叶叙川今夜留宿乃是临时起意, 只留了寥寥几个暗卫驻守,无形中为烟年制造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烟年答应杀叶叙川,作为交换,她指挥使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她要活着回到北周。
烟年翠梨皆无武艺傍身, 出院、出府、出城、越过边境……每一道都难如登天,本以为无法办到, 可指挥使动用了多年经营的情报网络,不知利用了何种漏洞,居然当真弄来了真定府的布防图。
烟年对此做出犀利评价:“不逼指挥使一把,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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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烟年与翠梨换上丫鬟装束,循着指挥使早已定好的路径,以夜色为掩盖,默默混出了叶府。
战时宵禁,街上尽是着甲胄的兵士,两人巧妙绕过严密巡查,于子时三刻到达了指挥使择定的安全之地。
那是一间青瓦屋子,坐落于城中靠近城门之处,一扇木门紧闭,里头亮着零星灯烛光。
烟年曲起指节,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过不多时,门被轻轻打开一线,一个面生的中年女人对两人道:“进来。”
烟年与翠梨入内。
女人丢给她们两块冷硬的烤馕饼,上面稀稀拉拉撒着两把葱花。
烟年看了两眼,将其递给翠梨。
女人见状,撇嘴道:“你如今嫌弃这饼难吃,过上几天查得严了,没准儿连这个饼都没得吃。”
“我不会待太久,”烟年道: “八日之后便要走了。”
“八日?”女人微微惊讶道:“你做了什么?也没缺胳膊少腿,怎地要在我这儿待那么久?”
烟年但笑不语。
就在下一瞬,一声尖利的“走水啦”撕破长夜。
不远的城门处燃起火光,将天空烧成妖异的青红色。
女人骤然回首,身体猛地颤抖一记。
“我做了什么,阿婶不必知道,只需知道,我刚完成了细作营成立以来最疯狂的任务。”
火光照进烟年的双眼中,艳烈而壮阔,她望着这场自己亲手制造的混乱,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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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娘们不好惹。
吴婶迅速作出如上判断。
再看烟年时,她眼中多出三分敬畏,斥巨资为烟年购买了精致餐食若干,并殷勤送至她屋中。
烟年却胃口不佳,整日里只是当窗发呆。
吴婶没见过这个型号的疯婆子,实在憋不住了,问翠梨道:“……小丫头,能不能给婶子透个信儿,这娘子究竟是干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整日里也不好好吃饭,净坐那儿发呆,外面过去多少波来盘查的人了,我在真定府经营了二十年,从没见过这城里有那么多卫兵巡逻。”
翠梨沉吟片刻,竖起一根手指:“婶子,你见过螳螂么?”
吴婶点头:“那肯定见过。”
“你知道母螳螂会弄死公螳螂吗?”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翠梨弯起手指,指向屋内:“她就是只母螳螂,杀夫证道了一下,至于那公螳螂是谁,婶子再过几月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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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翠梨嘴里的公螳螂就是——叶叙川。
那日城门失火,正是指挥使的手笔。
为了混淆叶叙川手下们的视听,让他们误以为烟年已经成功逃出了真定府,指挥使一狠心,出钱雇了十多个贼匪兄弟。
这群贼匪别的不会,杀人放火实乃一把好手,这火放得颇有技巧,神不知鬼不觉,效果极佳,指挥使事后验收,发现他们竟把城门上的大钉都烧糊了……
指挥使如何大受震撼,并决定与该团伙长期合作,此处暂且不表,总之,这把火一放,没人会想到烟年就隐藏在真定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