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27)
烟年下意识道:“不可能!”
“他曾说过,他厌恶战争, 若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会轻易挑起战事。”
指挥使冷冷一笑:“如今知道我为何瞒你了么?”
烟年缓缓瞪大了眼。
指挥使起身,把密信凑近炉火, 烧得丁点不剩。
他摇头叹息道:“我不喜欢用女细作,便是因为你们太易动摇, 叶叙川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吗?烟年,我教过你什么?一个细作若开始信任一个人,她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可是……”烟年艰难道:“他……他不像是骗我。”
那夜他这样温和,满口谎言下难得流露出一点真心,怎么会是在哄骗她呢?
指挥使又向她递来一封文书。
这份文书被他贴身存放着,同样是上好的洒金纸所制,想必与她拿走的那份同源。
“看看吧,北方来的消息。”
指挥使道:“动手之人是叶叙川的亲兵,自小同叶氏的孩子们一起长大,对叶氏忠心耿耿,亲族俱在汴京,天下除了叶叙川,没有谁能逼迫他。”
字符从纸间浮起,在烟年眼中扭曲变形。
明明识得每一个字,可为何将它们放在一起,就显得如此荒唐,压得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许是……”
“没有许是,单个消息会骗人,可一群消息不会,它们互相验证,无法作伪。”指挥使道:“来往信件都还留在这儿,你自己瞧吧。”
案头堆叠的信件如雪片一般,边上散落着指挥使的手记,手记上字迹杂乱,记录四面八方传来的讯息,并抽丝剥茧地还原事情的本来面貌。
烟年一张张翻看。
指挥使又道:“那人杀完使节后便服毒自尽,北周王廷再无法撇清干系,式微的主战派一夕得势,挥师南下,叶叙川亦早有准备,一场恶战难免。”
一直以来的指望落了空,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出神地望着窗外。
窗棂上停了两只雀儿,巢穴挡去了原也不充裕的阳光,烟年问过指挥使,为什么迟迟不拆了这鸟窝,指挥使告诉她,因为他不忍心看到雏鸟无家可归。
他还告诉她,他的女儿被战争杀死时,也如雏鸟一般纯真可爱。
那么多年做尽脏事,手里捏的人命不计其数,独独对一窝鸟儿起了恻隐之心,当真是可笑。
“那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烟年把信交还予他:“我的姐姐还在北周,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得她远离战火。”
“我们无能为力。”
指挥使道。
“烟年,这是两国之间的博弈,我们与他们比起来,只如蝼蚁一般,终究什么都做不了。”
“你总说我心狠手辣,如今看,我不过能杀几个叛逃的细作,而庙堂之上的恶鬼,他们轻轻一合掌,便能割去千万条生魂。”
指挥使抬起手,窗外落日熔金,夕阳如发烫的岩浆,张扬地泼在城池与天空之间,阳光从他指缝里透过,落在他已有皱纹的眼尾边,将他眼尾的纹路雕刻得更加深刻而苍老。
“我逼迫你接下过许多刁钻的任务,你都做得很好,但只有这次,我不想让你去做任何事。”
*
烟年久久无言。
终于,她徐徐开口,嗓音嘶哑。
“这信件应是南院王传来的急讯,他偏安一隅,是最不愿出兵的王爷,如今突发变故,他定有法子应对,何不……”
“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指挥使道:“他的应对之策就是命你杀了叶叙川,把水搅浑,如此一来,国朝军中群龙无首,定不会再大举进攻北周,而北周王廷本就不愿打这一架,若南边先收了手,他们有台阶下,说不定战事便消弭于无形了。”
烟年死盯着他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去杀他。”
她幽幽道:“你在怕我手下留情?”
“是,”指挥使痛快承认:“你胆大心细,能言善辩,向来都是营里最出色的细作,只有一点不好,太感情用事。”
他顿了顿道:“我自认无法控制你,所以不敢用你。”
*
这一次,烟年按时回了府,在小铜镜前落座,颓然撕下面皮上的伪装。
翠梨打起珠帘,让窗外刺眼的斜阳照入屋内。
眼下是汴京的盛春,一年里最好的时节,院中新栽的海棠花招摇明媚,夕阳照射下近乎透明,可烟年却好像与整个世界隔绝一般,望着窗外繁花如锦,无声无息地发着愣。
半晌,她打开妆匣,轻轻抚摸着燕燕留下的护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