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15)
在长街尽头,她看见了叶府的仆从。
她木然地停下脚步,任仆从们激动叫嚷起“找到了!”“快去禀报大人!”之类的话语。
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火把的光亮来回晃动,虚化为一个个飞舞的光点。
不知多久,马蹄声由远及近,仆从纷纷噤声。
烟年抬起头。
不见一丝杂色的照夜白上,叶叙川手握缰绳,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张化先和李源手中的火把烈烈燃烧,照得他眉目犀利如刻骨钢刀。
他接过李源奉上的火把,屏退了身边人。
烟年才看清了他的脸,男人面无表情,但平静的外表下分明压抑着吞没一切的凶戾,一句话都不必说,上位者的威压已然迫得人喘不过气,让人只想立刻跪倒在他面前,掏心掏肺地痛陈己过。
为何不质问她?烟年绝望地想:大概是等着她主动交代罢,就像猎人总是等猎物动弹了再放出箭羽。
而她仔细思量片刻,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便只干巴巴道:“……我没动你的书房,给那医女的东西是我伪造的,只是为了骗她带我出府。”
“我知道,”叶叙川道:“你没有这个胆量。”
烟年道:“其实是有的,但我急着离开,便胡乱写了一份节省时间。”
“哦?”他似笑非笑,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踱至她面前。
这威压太骇人,烟年后退一步,绊到一块碎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还要逃么。”剑柄挑起她下颚,轻轻拍了两记:“你还能往哪里逃呢?”
如此不动声色地发怒,反而比大吵大闹更加骇人。
“你今日胆敢偷天换日,潜逃出府,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
或许在某一瞬间想到过,可是目睹燕燕死在自己面前后,这些所谓的后果都不重要了。
烟年被火光耀得双目刺痛,欲伸手拭泪,忽地双手被叶叙川擒住。
后者的力气大得如铁箍一般,分明彰显他此时心中的不悦。
他掰开她十指,露出内里大片的血迹。
烟年挣脱了,胡乱在裙子上擦了擦手。
叶叙川皱眉道:“谁伤了你?伤在何处?”
“不是我的血,”烟年喃喃道:“我去杀了一个人,不小心蹭上的。”
叶叙川一顿。
“你杀了人?”
烟年道:“是。”
叶叙川抿住唇,紧紧抓着她的手。
手心尽是滑腻的鲜血。
好在杀人一事对他来说,实乃家常便饭,所以他并未大惊小怪,反而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烟年目光澄明坦荡——或者说,这是一种极致的破罐子破摔。
他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可看着她这生无可恋的模样,又问不出口。
最后命令道:“既杀了人,先带我去看一眼尸身。”
*
烟年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风,居然真的答应了句“好”,然后带着叶叙川去了杀梁几道的陋巷。
梁几道的尸身就大剌剌地丢在巷口街边,四肢扭曲,遍体鳞伤,模样又是恐怖,又是滑稽。
烟年指着那坨烂肉道:“在这里。”
饶是叶叙川见多识广,乍见如此乱七八糟的尸身,也不由得眯了眯眼。
烟年懒得为自己辩解。
第一次干刺客的活儿,干不好才是正常的,她不觉得丢人。
但没想到,叶叙川居然点了点头,难得夸了她一回:“脖子上这刀算是利落。”
琴弦切的,很难不利落。
烟年叹了口气:“我杀了人,按律法应当偿命。”
“可我不想进刑部,也不想进皇城司,大人不如现在就把我撵走算了,也省得今后麻烦。”
“按你这个杀法,的确要偿命。”叶叙川淡淡道:“看来你旧主不太称职,只教会你鸡鸣狗盗的雕虫小技,没教你如何善后。”
他整理一番袖口道:“看好,我只演示一遍。”
*
叶叙川带她去了城外偏僻之处,选了一方久无人居的野寺,把梁几道的尸身处置了。
“你将他砌入泥菩萨内,死不见尸,就没人能查到你头上来。”
他点起油灯,神情淡然,手起刀落,如同分解一条青鱼般轻松写意,三两下把烟年留下的刀痕遮掩了个干净,娴熟老练至极。
这一手功夫极其专业,专业到……
烟年倚靠在房屋的角落里看了一会,再也受不住了,冲到院中哇哇大吐。
但一整天水米未进,只能吐出些胆汁,苦得要命。
叶叙川瞥她一眼,把梁几道扔在了菩萨塑像后,嘲笑道:“一点血而已,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