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367)
他正要上前抓人,哪知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绊,跟着便是一个踉跄。等他再一抬头,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嗐!又让他给跑了!”说书人暗自骂道。
陈墨语牵马闪身走出了人群。她无心与说书人纠缠,更没有兴趣争辩他所讲故事的真假。她已经不是刚从乐清山中走出来的那个青涩莽撞的少年了。
眼见日头升得老高,陈墨语准备找间客栈住下。此次入京,她不打算回陈府,虽然府上有管家照看,还雇了不少下人打理,她若回去很是便宜,但她每每看见陈府的牌匾,就会不自觉地想起脑海中仅存的那些幼时的片段。
人都没了,空有一座硕大的宅子又有什么意思?何况,她一回府,少不得要将阖府的丫鬟小厮惊动起来,洒扫、采买、做饭、洗涮……而她就住一晚,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弄得人人都不安生。
于是,她找了间看上去干净简素的客栈,选了一个便宜的房间,将就着住了下来。简单地洗漱过后,陈墨语盘腿打坐,慢捻佛珠,开始诵经。
她不想去到街上,如今,玉京城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在讲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奇闻异事。她越不想听,偏就越有人故意送到她耳边。无论是两人在大周的,还是在鞑靼的,无论是床上的,还是床下的,无论是张冠李戴的,还是信口胡诌的……这些人个个都像亲眼见到一般,说得有鼻子有眼。她实在受不了这样连珠炮似的轰炸了。
陈墨语就连午饭都是在房里用的。进来收拾碗筷的小二见这位小兄弟像是畏生,便好心提议道:“小哥,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吧?街面上人多眼杂,不去也好。你要是不想到外面逛,不妨去咱们客栈的三楼看看。那儿有个喝茶的地方,是我们老板为了附庸风雅给弄起来的。
“喝茶的地方?……人多不多?”陈墨语问道,她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着。
小二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自嘲地道:“就我们这客栈,住的都是平头百姓,有几个好喝茶的?那间茶室自打开了,就没几个人去过,奉茶的伙计闲得都快长毛了!真不知道老板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那里的视野却是极好,能看到好几条街的街景。小哥你要是愿意,可以去转转。”
陈墨语正觉得屋里憋闷。她住的这间房许是因为便宜,只有一扇窗户,开窗便是一户人家的后院。院子里养了不少鸡鸭鹅,叫起来好不热闹。闻听小二说客栈里有这么个地方,正好合她的意,她打算去透透气,顺便打发打发时间。
茶室不大,一共只有八个隔间,中间用屏风做挡,互不相扰。每个隔间都有一面大大的窗扇,窗扇外便是玉京的街景,放眼望去,竟能看到三条街开外,小二果然没有诓她。茶室里人不多,此时只有两人在一处隔间中闲话。陈墨语挑了一处离他们较远的位置坐下,待点好了茶水和小点,便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现下刚刚入秋,但玉京城里还是一派晚夏的模样。远处红墙黄瓦的禁城之下,卖莲蓬、藕粉的小贩扛着挑担穿街过巷、卖力地吆喝着,正值豆蔻的少女们穿着颜色鲜亮的襦裙、摇着团扇,三五成群地在各色冰饮铺子中流连,还有年轻的夫妇,用半个瓜皮做帽,戴在小娃娃的头上。孩子可爱的模样惹来路人不住地哄笑……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岁月静好吧……”陈墨语支着手肘,饶有兴味地看着街上的一幕一幕。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发自内心地认同“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句话。
她的目光一条街跟着一条街的扫过,时而看吹糖人的小贩娴熟地吹出一个猪八戒,时而看着满脸横肉的大婶为了半文钱的菜金与卖菜大哥争得面红耳赤。
蓦地,一道俊逸的身影突然闯进了她的视线。那人骑在一匹枣红色、四蹄生有白色毛发的高头大马之上。他头戴金冠,腰束玉带,一袭天缥色环带纹雨花锦衣袍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姿。虽然隔着两条街看不清眉眼,但陈墨语对他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她甚至可以闻到男子身上略带清苦的松香气息。
不是慕容琅,又是谁呢?
明知他不可能看到自己,但陈墨语却像是做贼心虚一样,将身子往下滑了寸许,只留一个头探出窗外。
两人虽数月未见,但对她来讲,却像是日日都见。她在庵里的佛殿中念起的每一句佛号、每一句经文,都在压制着这道徘徊在她心中的身影,尽管都是徒劳。正如此刻,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但眼睛却不听使唤,两道目光自从落到慕容琅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