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169)
慕容琅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各种情绪在他心中层叠交织,乱做一团。
苏墨是个女子!
苏墨竟然是个女子!
苏墨真的是个女子!
他一言不发地走回屋内,“备水,沐浴!”他背对着御风道,说完就将房门从身后“砰”地关上,将紧紧跟在后面的御风挡在了外面。御风还没来得及停脚,鼻子一下就撞到门上,疼得“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关了门,叫我怎么送水进去啊?”御风看着主子这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动作,揉着鼻子道。
……
“呲”地一声,御风燃起一根松香,小心退了出去。浴房内烛火温柔,浴水氤氲,松香清冽中略带苦涩的气息淡淡散开,犹如雨后林间草木的清新,让慕容琅被扰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脱掉被血弄污了的衣袍,坐在浴桶内,慢慢擦洗着身上的污渍。
青年剑眉入鬓,鼻梁英挺,此刻洗净了脸,更觉玉颜朗润,俊逸超凡。水波潋滟间,他裸露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结实的胸膛半露在水面,精壮的腰身被浴水遮掩。晶亮的水珠顺着他健硕的手臂滑下,掉落在浴桶中,溅起点点水花。
整个人如同山间沾染了晨露的青松,又如栖月湖中倒映的月色清影,让人不禁叹一句:将军好风华!
水雾蒙蒙,苏墨的样子在慕容琅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第一次在茶楼对街,少年身着布衣,却如初生牛犊,在众目睽睽下,不卑不亢地指出说书人的错处;
再到慕容府两人见面,少年在一群艳丽的闺秀中,如同一颗明珠,流光耀目,卓卓而立;
再便是谢府屋顶上,他撞破苏墨的黑衣人身份,少年却从容地摘下面巾,大义凛然地直视回看,毫不躲闪;
接下来二人在林中合力制服猛虎,虎口余生,少年灵动地一笑,让他险些失神;
还有……
这么多相处的日子,他竟然都没有察觉身边这位少年竟是个女子!要不是这次苏墨假扮舞姬,他只怕仍然不会起疑心!
想到达腊的那些污言秽语,和那双碰了苏墨身子的手,慕容琅再次火冒三丈。他气恼自己的迟钝,险些让苏墨污了清白!
“啪”地一声,他将巾帕用力扔进水里,飞溅出的水花打湿了浴桶下的地面。
温热的浴水晃了几晃,终于平静了下来。慕容琅闭着眼,仰面靠着桶壁,双臂挂在桶沿上,手指一点一点磨搓着光滑的内壁。火气全部发散了出去,他转而忽又有些窃喜:天知道他已经被“喜欢男人”这事困扰了多久?现下他是不是终于可以解脱了?
第85章 京中有旨
玉京,禁城。
禁城的冬夜幽深清冷。甬道上不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靴子踩在宫砖残留的余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月光倾泻,只是殿顶上的琉璃瓦不再是白日里明晃刺目的黄,而是被一片暗黑的夜色吞噬,黑黢黢的,到处都黑黢黢的。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不知是迫于面前人的威仪,还是今日穿得厚重,老太监的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但他也不敢擦,只得任汗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汗水一路冲开他面皮上涂的□□,露出他皮里真实的颜色,黑黄黑黄的,着实不怎么好看。
袅袅青烟从书案上的青花乳足炉内缓缓飘出,沉水香的味道在殿中四处萦绕,清冽中带着淡淡的苦味。密匝匝绣着金线的袖口内露出一双清癯而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正展着一张细长的纸条。男子的脸半埋在烛火形成的阴影中,看不出喜怒。只听他对躬身立着的老太监道:“这是今日传进来的?”
“是!”老太监的嗓音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尖利,虽仍是细声细气,但音色中到底多了些积年攒下的沉稳:“不过信鸽从鞑靼飞到玉京,路上会耽搁些时日,这纸签上写的应是几日前的事了。”
“这个达腊,果然不堪大用,废物点心一个。”男子挑了挑眉,不屑地说道,就像在议论一个与他无关的旁人。他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点燃,纸上的字迹随即化成了一团黑灰。火星掉落在铺着锦缎的书案上,瞬间烧出了几个小小的圆洞。
“咱家是担心,若慕容琅对他用刑,那会不会将您……”老太监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男子嗤笑一声,对老太监道:“放心!达腊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他是死是活只有皇上说了才算。慕容琅若是在定昌的时候将他干掉,也就罢了。如今带回了朔州,反倒不敢对他怎样。何况,这厮也许还想用本王和慕容琅做笔交易呢,怎会轻易就交代了!”
老太监附和一笑,眼角积聚起来的皱纹里,全是数不清的算计。他道:“是了,蛮夷就是蛮夷,担不得什么大事,有的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他如释重负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地擦了擦面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