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良人(7)
至于那个人,她日日都打他书房前路过,无论晴雨,那灯都亮着。灯下的人影映在窗上,是她此生最眷恋的风景。偶尔,她会在他院外驻足,然后,在听得里头起身的声响后,猫一般钻到廊柱后,等那人走进月色下,有时是散步,有时只是抬头看天。
那天上本也没什么好看,她却跟着瞧上了瘾。似乎此间的月色,便是最好瞧的。
好几次,撞上他自己提了水去隔壁沐浴。城守府里伺候的人不多,大致都是各司其职,账房,管家,洒扫等等,却不见谁跟着他伺候。她以为,大人总是有人贴身照顾着的,他却从不带人,也不叫人张罗。
郑伯说,向来如此,做好自己的便是。可她总觉得,那人太孤单了。孤单得,像她一样。
这日用了饭,清扫结束,她又端了沙盘子拿树枝练字,只是才扫平沙盘,便有人敲门。这时候,只有酱婶会过来找她闲说。
酱婶似乎很热衷于给她说亲。
“进来吧,门没关。”苑生说着,将树枝丢下站起来。一折身,却是瞧见一道颀长身影,人便就愣住。
她很久没与他这般正正对上,心里咚了一声,震得她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摆放手脚。还是那人走进几步:“看你屋里亮着灯,过来看看。”
“大人。”她开口,突然想起来,“大人请坐!”
于祁抬手止住她的动作:“自家人,别麻烦。”
一句话,叫她倏地抬眼。
那人说完却是注意力被案上的沙盘吸引:“这是什么?”
不等她回答,他又瞧见边上的树枝。
男人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苑生有点忐忑,她觉得,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可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了。
“我在练字。”她道。
“用这个?”
“这个方便,可以随时擦掉。”她抢白道。
男人便没再说话,他目光锁定在那沙盘上半晌,忽而道:“跟我过来。”
这么久,她再次进了他的书房。这次,她不是远远瞧着,她就站在他身边,看他好看的手指铺了纸,又将笔舔了墨递来:“写一下。”
“写什么?”她问。
“随便,都可以。”他说。
苑生捏着这支笔,他每日都用的笔,似乎上边还带着他的体温。她舍不得落下去,也怕糟蹋了他的纸。
斟酌良久,她写了两个字。
于祁一眼掸去,没作声。纸上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他的名字。
似是还无法好好控笔,那墨都快要沁透纸页。“于祁”两个字本是生硬又郑重其事,最后却晕了大半。而写字的人,似乎已经慌了。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不知道会这样。”苑生哪里晓得这纸会这么不经使劲,她那么认真地写的,也是她那么认真地练的名字,“对不起。”
“无妨。”男人抽了她的笔,“这纸容易渲染,提笔需悬空,落笔有轻重缓急,需用腕力控制。你不适应,因为你没有拿纸练习。”
苑生瞧着那只手轻轻巧巧,落下了一个隽秀的名字——“苑生”。
“……”两个名字,两个人。一个宛如云间月,却被写成一锅粥。另一个,低若地下泥,却被他染上了清辉。
“你没有跟郑伯说,医者需要笔墨纸砚?”
“我……”
许是明白了原因,于祁搁下笔:“往后,每日从医堂学完,来我这里习字。”
“啊?!”
“医者的字,不当这般。”
他说得淡淡,苑生却拼了命地点头。临走的时候,她抬起头:“大人,我能把这张纸带走吗?”那里有他们的名字。
于祁没说什么,由着她拿走。只是眼瞧着她背影,他却想起郑伯的话。
“大人哪,苑姑娘每日回来都做好多事情呦,拦都拦不住。我看苑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每日里你点着灯等她回府,她都是晓得的,不然也不会日日在你书房外徘徊呢,那天有只野猫进了院子,她恐怕是怕吵着你,上去就给逮了送出了院子呢,身手真好。”
“大人哪,酱婶都给苑姑娘提过好多次了,可是苑姑娘说已经心有所属,必不可能嫁给她侄儿,可问她是谁,又死活不讲捏。我瞧着苑姑娘也没与谁打交道,可会是他们村那个什么滕的?”
“大人哪,这苑姑娘好歹是个姑娘,如今在咱们府里,如果真的有这份心,老奴觉得也是好的,再说那什么滕的小子好像也挺上心,我看他总往药堂里跑。这小子不是都去涴石镇了嘛?”
“大人哪,你要不要,问问苑姑娘的意思?”
后来,苑生日日都去书房练字,她珍惜得很,等闲不叫自己浪费纸,可也不知怎么,这似乎叫那人生了气。连着好几日,他命她练够了十张才能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