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种(11)
宁溯也不大会做饭,赵芜爬不起床的日子,都是他从外面买点包子回来。赵芜连着吃了几天的包子,终于明白了当初顾隐朝宁可拖着病体去做饭,也不想继续再吃稀饭的心情。
三天后,等赵芜终于有力气下床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女儿抱回房里。顾嫣的眼睛还是只能睁开一点缝隙,但她对于生身之人的气味很是熟悉,躺在赵芜的臂弯里,不哭也不闹的,很快就睡着了。
赵芜的心软得好像一块豆腐,轻轻碰一下都会颤三颤,他慢慢咧开嘴笑了。
他不会再哭了。
他已在顾嫣出生的那天,流尽了所有的眼泪。
赵芜一直担心早产的顾嫣会有什么病状,因此一直亲力亲为地照看着,半夜睡觉都不敢睡实,生怕女儿就在他枕边咽气了。
顾嫣出生以来,就是瘦瘦巴巴的可怜模样,赵芜一直都在给她煎些调理的药喝……在别的孩子都窝在母亲怀里喝奶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怎么让苦涩的药汁不呛在喉管里。
在顾嫣满月前这段时间,赵芜都和宁溯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偶尔宁溯憋得待不住了,也会来他房里坐坐。只是他与赵芜出身境遇都大不相同,唯一能聊起来的话题,就只有顾隐朝……赵芜就在宁溯的嘴里,了解到了一个他完全不曾知道的顾隐朝。
原来顾隐朝也是个很爱笑、脾气很好的师兄,原来顾隐朝也会想尽各种办法逗一个人笑,原来顾隐朝喜欢一个人,也是想把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他的。
赵芜有些可惜地想,他还没等到顾隐朝的喜欢,也还没有体会过这些温柔,就要死掉了。
不过其实能听一听,也很不错啦。
顾嫣满月那天,赵芜给她洗了个澡,然后郑重地将碧青色的发带折了几折放到小被里,亲了亲她熟睡的小脸蛋:“爹爹要走了,以后,妳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说到这,不由愣了愣,自觉对一个本该还在肚子里、出生也才刚刚一个月的孩子说这些,实在是太沉重了些,于是改口道:“爹爹希望妳长大以后,能找个喜欢妳的人,让他多爱妳一点。这样就不会太辛苦了。”
说完这些,他便拿起自己的银针包,还有一旁备了快一个多月的木盆,去了宁溯的房里。
宁溯被三花散折磨得也很消瘦,但精神头倒比赵芜好些,他坐在床沿,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赵芜把东西摆开。
在宁溯躺下之前,他对赵芜说:“赵芜,谢谢。我会替你好好陪着师兄和顾嫣的。”
赵芜取针的手一顿,勉强地弯了弯唇角。
归换之术,在于以命抵命,以血换血,是以过毒。
一个时辰后,赵芜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地想,其实倒也没那么疼,起码比生顾嫣的时候好多了。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指甲下新添的紫,心里感到很轻松——他总算是不负顾隐朝所托,把这件事做成了。
等顾隐朝回来,就能看到一个完好如初的宁溯了。
而他自己,会带着一厢情愿的喜欢退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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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芜走的时候,只拿了几样东西——有几张银票和两件换洗的衣服,一包银针,还有两块鸽血样的宝石。
这就是他这些年来,所拥有的全部了。
要不是场合不太对,赵芜自己都想笑了,他这一辈子实在是过得有点儿太荒唐了。
可又有谁知道,他这荒唐的一辈子,也就短短的二十三年呢?
第九章
赵芜独自去了彼笠山山脚的一处宅子里住下了,那宅子主人很好说话,答应赵芜租给他一年,赵芜原本想说应该用不了那么久,后来又觉得无所谓了,干脆地将银票递了过去。
这宅子比他原来住的还要好些,院里种着一棵很大的银杏树,秋日阳光很好的时候,在黄澄澄的叶片间隙撒下来,每一缕都让他觉得很暖和。
赵芜最喜欢坐在这棵树下晒太阳,暖洋洋的,让他很多时候,都能忘记体内乱窜的三花散。
预知死期的不只有算卦的先生,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办得到。赵芜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把把脉,然后算着他离死亡还有多近。
他一天天瘦下去,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了,有时有兴致了,便抓点米做锅稀饭,但大多数时候,他都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赵芜躺在床上,清醒的时候想女儿,疼得迷糊的时候想顾隐朝,但三花散实在是太厉害了,让他总是迷糊的时候多些,因此也难免总想起顾隐朝。
他在错乱复杂的梦里,忆起第一次见顾隐朝的时候,顾隐朝身上、脸上全都是大片的血污,倒在一丛乱草间,用被血糊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