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士与众+番外(268)
“我将她带回寨内,安顿于我房中,日日为她以汤药续命,如此一月余,她虽仍未苏醒,伤情却日益好转。”
“直至花山节前夜,我如往常一般去探她脉息情况,而我将手探上她腕间时,却被反手握住,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睁眼望着我,朝我一笑。”
“她与我说,她唤阿羲。”
“我怜她重伤未愈,将她留于寨中,让她静心将养。她好似全然信任我,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听之任之,唯有一点特异。”
“每每我将熬好的汤药端于她让她服下时,她总是拖延许久,直至药快凉了才极不情愿地将药服下,我问她缘由,她说的却是药太苦了,叫我一时无言应对,又忍不住想笑。我从未见过如稚子一般这样怕苦的人,七曜军的将士莫非都是如此不怕伤却怕苦之人?我不知晓。只是自那以后,我再与她送药时,总会为她带上一碗冬酿调的甜水,她便再也没说过苦。”
“郁仪十九年秋。山匪又来扰寨了,可今次寨里却未受丝毫折损。阿羲是我见过最为聪慧之人,她带领数十族人在寨内埋伏,分进合击,竟将来势汹汹的山匪全数打跑了。族人对她推崇备至,她却丝毫未居功自满,只笑着说此事未完,她会将山匪荡平,让苗寨再不受匪患侵扰。”
“郁仪二十年春。阿羲没有说谎,格多山最后一处匪窝也被荡除,苗寨再也不必受山匪袭扰。”
“她如祖神一般受族人崇敬,更有许多不知她女子身份的阿妹欲要将花带赠予她,而她推拒了所有情意,只躲回了圣女峰上,日日观风弄月、习剑赏花,陪伴于我左右,再也未下过山。”
“郁仪二十年夏。三日后就是花定情,我已到了成亲的年岁,不知为何,我想将此事告诉阿羲。我找到她时,她正在湖边临崖望月,我将我要成亲之事告知她,她却无言了许久,而后望着月,轻轻念了一句他们汉人的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她又望向我,再念了一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忽而笑起来,与我说,她心悦于我,要参加花定情,娶我作她的妻子。”
“阿羲参加了花定情,不费吹灰之力便赢下了抢亲。我见到她穿着喜服牵过我的手时,方才知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究竟是何意蕴。”
“我与阿羲虽都是女子,可她便是我的良人。能做她的妻子,我很欢喜。”
“新婚之夜,阿羲将我的喜帕挑开,望我许久,似是要笑,却又慢慢止住,随后神色极郑重地与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她并非七曜将士,而是七曜主将,太皓。”
轻缓的话音到此一顿,祭坛中的二人神色各异地陷入了沉默。
林箊心中仿若倒海翻江,震诧激荡之情一时无以复加。
这名重天下,统帅七曜将领,迎娶苗疆圣女的太皓竟是一名女子?!
如此意想不到之事,叫她心下错愕,一时难以回神。
月色自头顶垂落于傍依的两个身影间,在她神思恍惚时,穿着苗衣的女子却微微侧过首,将眸光轻落在她眉眼。
因阅看文字而无意间靠近的面容近在咫尺,细羽一般温软的呼吸轻轻擦过脸侧唇畔,那双惯常笑意妖娆的眼眸只是安静而认真地看着眼前人,里面好似映落星河,于一片深晦中浮动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细密而深厚的情愫在无人察觉之处流泻。
两百年前,身为女子的太皓隐姓埋名在这苗疆之中以花定情,迎娶了圣女。
两百年后,她的后人亦来到苗疆,闯过重重阻难,赢得圣女倾心。
只是,一个有情。
一个无意。
眼睫轻轻扇动,所有秘而不宣的心绪在身旁人侧目看来时便被尽数掩入眼底。
林箊恍惚回过神,抬眸问到:“后面呢?”
青岚再往后看去,目光忽然微不可察地一凝,却若无其事地将手中书纸翻过一页,随即笑着将纸递到她眼前:“这些字你应当识得了。”
林箊怔了怔,垂眸看去,发觉纸上所书竟换作了汉文,字迹沉雄古逸,与先前苗文显然并非出自同一人手笔。
内容仅一句:
郁仪二十年冬。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字尾墨迹略略晕开,像是被水迹洇湿又吹干。
林箊却觉得有些不对,“我瞧方才所书内容不少,竟只有这些吗?”
风姿妖娆的女子眉梢微扬,“那些记的都是她们二人婚后的私密之事,这你也要听么?”
话落,她目视着眼前人,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还是你有此嗜好,格外偏好窥人私密?”
林箊面色一红,恼道:“莫要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