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人家(193)
姜宁已经习惯了,没有挽留也没有挣扎,送别徐杨后安静的收拾着行李箱,选衣服、订机票,独自规划着又一年的毕业旅行。
正值初夏,窗外的积雨云整日不散,从一个白日连向另一个白日,离校前一天才稍稍放晴,久违的日光打向楼道白墙,冲亮了一整个世界。
于是姜宁跌跌撞撞,冲上天台,冲进操场,站在堤坝上看着贴近地平线的光亮,看了很久很久,看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就又放不下徐杨了。
高中刚入学时,语文老师曾在课上放过一段莎士比亚的短剧,姜宁听不进去,撑着头犯困,下课面对命题读后感无从下手,把“只有一个人的爱情,究竟是不是爱情”的问句默念了很多遍,最后听从本心,无所顾忌的写。
——“我始终不相信,一个人能喜欢另一个人很久很久,遥遥相望是学生时代才有的浅尝辄止,目光所致从人到人山人海,得不到回应,那我就去喜欢其他人了。”
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姜宁至今不知道,语文老师只是在评语里告诉她,“浅尝辄止”用的不对。
那时候姜宁十六岁,以为感情可以收放自如。
她未尝不知道自己执拗又霸道,喜欢什么便要得到什么,也未尝不知道,徐杨要的从来不是浪漫。
可她还是拨通了电话,一而再、再而三,目光所致,看向徐杨。
徐杨正在吃晚饭,小口小口抿着勺子,吞咽着白粥和徐丽的不满,赵帆已经治了四年,名医偏方试了个遍。却依旧看不见希望,徐丽也死心了,和徐杨诉说的内容从期待变成麻木,又从麻木变成了换汤不换药的苦难。
埋怨和剩菜一同摆上饭桌,徐杨闭了闭眼,听见她说:“让你考到家里这边,你也不听,一下子去那么远,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几次,家里有啥事也指望不上你。”
与此同时,手机忽然震动,姜宁的信息同步传来:“听说你读研的城市挨着海边,在学校就能看见海,真的吗?”
徐杨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开口:“考研不是高考,不是我想去哪就能去哪的。”
徐丽好不容易等来听众,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她呼噜呼噜喝着粥,筷子敲了下粥碗的边沿,一滴汤水溅到了徐杨的手背上:“说白了还是分不够高,再说那高考也没见你往近了报啊,帆帆天天说想姐姐、想姐姐,你要是考近点,家里还能照顾照顾你。”
徐杨听得出,最后一句话是妈妈聪明,临时改的,她用碗挡了下眼睛,低头打字,回了姜宁一个“嗯”。
见徐杨不说话,徐丽唠唠叨叨,继续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天天净想着上学,不是那块料就该干啥干啥,早点上班早点挣钱比啥都强,这要是在家附近找个工作,不也挺好,隔壁婶子她那侄女……”
徐杨盯着手机不挪眼,姜宁却迟迟没有说话,徐丽还在说着家长理短,徐杨忽然忍不住,开口打断:“到底是家里照顾我?还是想让我照顾我弟?”
她早就想问了,这四年,妈妈天天说赵帆想她,天天说让她回家,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弟弟。
徐丽一时愣住了,下意识抬高嗓门:“那照顾你弟不是应该的吗?”
或许谁也不为,徐杨知道,徐丽只是累了,她只是想和自己说说话,父母与子女之间,无话可说时的想念输出,往往是用开口伤人的方式。
他们也的确无话可说,只能聊赵帆。
残疾的儿子、不回家的丈夫、指望不上的女儿,徐丽的日子看不见尽头,徐杨成功顶撞开了她压抑的情绪,让她也敞开肺腑,摊开了岌岌可危母女情,她问:“徐杨,你有什么可埋怨这个家的,啊?”
徐丽在外和人吵,开了嗓能闹得人尽皆知,这会儿却有些力不从心,说完一句话要缓上许久,才能颤颤巍巍地续上下一句,大概是老了。
“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家里再难也没缺过你少过你的,当初为了给你找个好学校,全家费心费力送你去徐高,前前后后请人吃饭,就花了小一万……”
徐杨闭着眼睛,盖过徐丽的声音:“我还你,一万十万,多少万我都还你。”
“行……行,你出息了,了不起了,有能耐了是吧。”徐丽急火攻心,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我生你养你,到头来我还欠你的。”
手机又响了,姜宁问:“那我陪你去看海,怎么样。”
窗外是一条逼仄昏暗的窄巷,晾衣架彼此交错拦截,遮挡住了本就有限的视线,朝北的窗子四季常开,阳光却无论如何都照不进来,这个家依旧湿冷冷,阴沉沉的,徐杨轻轻摇头,“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你要多少,我都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