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处不问+番外(78)
我皱了皱眉,差蒋刚找了件衣服给他蔽体。老汉一进门就不住磕头,他的声音就像是指甲刮在黑板上:“青天大老爷,要给小人做主啊……青天老爷,这朗朗乾坤……”
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无论邛礼缓声询问还是喝问,都不说别的话。
我仔细瞧那老汉的神情,那双嘴唇乌紫干裂,说话时几乎一动不动。宫峥明突然开口:“倒碗热茶,再架他去烤烤火。”
老汉冻僵了,不但□□僵硬,脑子也难以运转,只能机械地重复清醒时执着的话。
我见过路边冻死的人,骨瘦如柴的一坨,蜷缩着像是在子宫中,不声不响。但我没见过活着冻僵的人。
我本来觉得自己足够惨了,但如今想来一直丰衣足食,哪里算惨。
老汉缓过来后,一直攥紧的手张开:“大人,外面那些人要抢小老儿的东西。”
我低头一看,一个镯子躺在干枯的手心。那个镯子一个小时前,还短暂地在我手中停留过。
这就是祝长舟说的,“掩盖不了的时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汉被抢一回,这动静自然是掩盖不了。
她动作倒是快,只是邛礼更快,洗不洗白这个镯子以及周鸢娘的供词,似乎也没什么用了。我本以为能拦一拦长矛送京的进程,就没有告知祝长舟,看来这一步有些托大。
邛礼问:“这个镯子,你是从何得来?”
“小人捡到的,大人,没有主的东西,谁见到就是谁的,这是玉帝王母给小人的赏赐,菩萨赐福,大人要给小人做主啊!”
老汉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不知是还没有暖过来,还是故意装作不甚清醒的样子。
祝长舟既然找到了他,自然是想把之前他提及小周的事也抹去,没有什么比一个疯子的话更不可信了,老汉说得越荒诞不经,反倒越好。
我听得无趣,祝长舟的手段并没有我以为的那般干净,这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让我有些失望。
邛礼和宫峥明二人又问了一轮,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扣了镯子把呼天号地的老汉又请了出去。
我发散的神思这才微微回拢:“先前盯着这个老汉的人呢?”
“回大人,”蒋刚有些尴尬,“我们人手不足,跟了两个时辰见那老汉在墙根睡下了,便调去别处了。”
我看了他一眼,说:“罢了。”
“陆大人怎么看?”邛礼笑眯眯来问我。
我道:“带周鸢娘罢。”
祝长舟很快就到了,又是一场表演,说什么她也姓周,与周元帅家也有些渊源,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何必大义灭亲。我兴致缺缺,盯着她的瞳仁微微出神——长矛送到京城还要几日,能不能上书狡辩一下这不是铁证?不行,这会把自己搭进去……
“……陆大人?”
我猛然回神:“什么?”
邛礼眼神有些探究的意味:“既然她招了是假证,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我面无表情,“自然是按律处置。”
宫峥明道:“那就先收监罢。”
祝长舟还在说什么“求大人开恩”,我并不买账:“嗯,收监吧。”
笑话,以她的能耐,今晚就能金蝉脱壳,让周鸢娘这个身份身死狱中,我何必多嘴惹人怀疑。
不知何时又落了雪,我站在窗前看了一遭,都说瑞雪兆丰年,明朝这雪下却不知又要多几具尸体。
屋里熏得香暖,我想这些,多少有些悬浮了。
落璮城的案子就像一团乱麻,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很多事情就被快刀斩乱麻般利落地盖章封案。
听说邻城闹了匪患,还有人说是些流民,总之这几日城里人心惶惶,火烧驿站的人也没有线索,我的心境也有些浮躁。
周鸢娘死于烛火燃草,一切看起来就是一场意外,没有人追究,没有人在意。
邛礼和宫峥明在等京城讯息,这几日过得悠闲。我无端得有些嗜睡,好似睡着了就可以逃避一切,可惜梦中的影影绰绰却不放过我。
我又一次梦见了那场大火,梦中我还是襁褓中的婴孩,醒来后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好像火辣辣地疼。我有些恍惚,得知这具身体是前朝遗女后,我特意想过这个梦——林更逼宫时,放了一把火。
我从前以为,原主的意识或许在这具身体里还有残留,而今天皮肤上的幻痛让我思考起另一种可能:不是原主的意识,而是这个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