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处不问+番外(75)
我垂着头在早点铺要了一碗豆花,却没什么胃口,转手送给街边蜷缩的难民了。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拉扯抢夺的声音,接着便是瓷碗碎裂声、掌柜叫骂声。我连叹气都叹不出来,只转回去赔了碗钱,犹豫了一下,将带的银子都掏出来,嘱咐掌柜将粥分给这条街的难民。
我自己也知道,这只是滴水之功而已。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难。
本来是出来散散心,但我的疲惫感好像又加深了。
我只得往一些无人的小道走,半阖眼眸,脚下浮浮沉沉,想来走得跌跌撞撞,一下撞入一人怀中,恰好似撞入这万丈红尘。
我沉默着抬眼看去,祝长舟还用着周鸢娘的脸,久浸欢场的狐狸眼里此时是名为“祝长舟”的担忧神色。
我忽然就卸下了所有的力气,靠在她肩头,也不言语。
我还是没有运功的习惯,冽风吹得我身子渐渐发冷,祝长舟却身似火炉,渡给我旺盛的青春。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须臾,又好似万年,我轻声道:“子昭,我好像做错事了。”
祝长舟轻轻拍拍我的背,没有答话。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话的时候,她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句话其实没有安慰到我,但我不知怎得就是想笑。于是我轻笑了一声,道:“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我从她怀里挣出来,神色多半还是恹恹的:“你找我?”
“是,”祝长舟收回适才环住我的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昨夜偷听的人,是周家的。”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淡淡地“嗯”了一声。
祝长舟果然还有下文:“今早周永英来了。”
“他来作甚?”我依旧没什么精神大声讲话,只轻声道,“他不该在镜湖城?他一出城,皇帝就能知道。”
“我猜是周元帅的授意。”
我惯会抓重点:“你猜?”
“不错,”祝长舟道,“他没有明说。但我觉得周家开始慌了,没有人想到小皇帝这么快下手。”
我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这么快下手,对周家来说也不是坏事。”
此时周家的根基还算牢固,若等皇帝手段成长,那些温水煮青蛙的消减磋磨恐怕更熬人。
我想过皇帝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根源就出在这天灾之上。灾祸一降,坊间便有些“天罚”的传闻,虽没明说成朝开国皇帝林更弑主谋逆,却也就是这个意思。
因此,新登基的小皇帝必须做出点什么来证明成朝是正统,他第一个下刀的便是周家。要拔除周家,又要把祝家拉下水,除了旧臣,又要培养效忠自己的新贵,我恰恰便是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最佳人选。
可惜,皇帝没有料到,我是祝家送到他面前的一枚棋子。祝长舟与我成亲时,约法三章里的头两件,都是暗示我这一步谋划——第一件“青云直攀、日转千阶”是要我不择手段往上爬,取得皇帝信任,获得百姓威望;第二件“洒扫门庭、谋以其方”是要我配合祝公爷告婿公案,塑造与祝家生隙、谋划家产的形象。
这里其实有一点不妥,就是我的形象塑造得忒有野心了,恐怕在得人心上就有些阻碍。若我不知这个身体的身世便罢,一但知道,就生怀疑——祝长舟她知不知道我是前朝遗女?若是她知,还给我立这个人设,就值得深思了。
我后来才想到,祝长舟早早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是以诸葛亮送锦囊的军师姿态,而是运筹帷幄的帝王布局,她日后岂会甘心做深宫之主,靠着所谓的外戚过活?
义父早已察觉的事情,我怎得迟迟不懂——她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要的是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后悔之前押着她低头跪服,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后悔自己操之过急,恐怕她已心生怨怼,开始计划怎样把我用完就丢了。
只是,我心中尚有一丝丝侥幸,挠得我心肝鲜血淋漓。
祝长舟听我说完“皇帝此时对周家下手,也不是坏事”,思忖一回道:“只是如此,祝家和陆家也该动了。”
外面说话不便,她点到为止,我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她提到陆家,就是说复国的事情要加速了。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只待一个好时机伺机而动,便可抟扶摇而上。想来这个时机不会远了。
我应了一声,又问:“你要拿周永英怎么办?”
她眨了眨眼:“晾着。”
“晾着?”
“我们不需要急,风筝线在我们手里。”祝长舟对我露出了近日第一个笑容,笑得像只偷吃没被发现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