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能倒流(14)
是有些上头。阿青如是想。
走近了才发觉,混黑的巷子又给阿久的双眼蒙上了迷离,为了更贴合这样的主题,阿青灵机一动,刻意压低了嗓音,吐出的话语更迎合如今的氛围。
她听到自己问:“有烟吗?”
阿青与阿久目光短暂相接,投进对方空不见底的眼眸,没有闪过熟悉的星光,阿青瞬间了然,对方到底还是忘了她。
阿青自嘲地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黑夜的寂静让自己的话语充斥着一厢情愿的意味,她身体本能地想要避开阿久。
奈何两人间的距离太近,奈何老天爷总是要在人间制造一些不太普通的玩闹,衣服布料摩擦的一瞬间,阿青都能感觉到阿久的一愣,和肩膀不经意的闪躲。
对方的沉默,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阿青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两人背对着背,拓在地上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在肮脏的小道里相对而立。
最后变成两条连绵的直线,中间虚虚地断开一截。
正如与阿久重逢后的日子,也是断开的,断开的也不是时间,是记忆。阿青可以说出自己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却无法事事巨细地讲述我哪时哪刻在干什么。
记忆是跳着的,直到在火锅店与阿久再次偶遇,它才终于生了根。
阿青隔着火锅的炊烟,瞧着那个陌生,却在心底熟悉的人。白色的长袖齐腰衬衫帖在阿久身上,手腕处松松挽起,黑色的牛仔裤勾勒出腰身纤细。她低着头,垂着眸,阿青只能看清半边高挺的鼻,温柔的唇和细腻的下颌。
这也是阿青第一次见有人把火锅吃成高档料理,把刻板穿成高贵,在店里有格格不入又融为一体的矛盾感。
“你好,看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一起吃吧。”阿青边说着,边自来熟地坐下,料定对方不会拒绝似的。
阿久这才抬了头。
是上次在酒吧旁巷子里碰到的女子。
她没有说话,不应许,不拒绝。像一个猎物,跌跌撞撞地闯入对方的包围圈中,被拿捏得分寸不差。
阿青死捏着筷子,手心黏糊糊的。即便如此,手心流下的汗没法胜过心底默念的几百句“你好”,没法胜过阿青心底安慰的一句“我们是有缘分的”。
阿青的勇气是建立在幻想与假设上。
一顿饭,吃出了默剧的感觉。阿青收敛着眼神,克制地把目光局限在自己面前方方正正的碗中。直到碗中已被盛满,她才悄悄地把目光往上挪,一点点就好。
就这一点点,造成这顿饭中,两人目光第一次交接。
阿久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是开始,也是在告别。
阿青放筷子的清脆声都重了些许,她急急开口:“我们加个微信吧。”
又补充说:“我把今晚的饭钱转给你。”
本就是陌生不相识,她们点的也不多,阿久却停顿半刻,莫名地就点了头。
阿青的眼睛亮晶晶的。
又有些酸涩。
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过去?阿青止步,低头笑了笑。
人死后,是不是也如她这般,爱思考,爱探索,爱追忆往事。将被丢在角落的一点一滴拿出来把玩一阵,再念念不舍地收回干净的抽屉里。
她望着前方黑漆漆的走道,即使在白天,阳光也没法照射到这里。
“倒是,有些不舍了……”阿青仰着头,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拼命地眨着眼睛,收纳住深一块又浅一块的锈迹。
黑白没有说话,阿青自顾自地往下说:“不知道她这几天该怎么过呢?跟你说啊,阿久以前作息可规律了,她愿意中午补觉,都不会和我一起赖床。你说说这人,是不是一个老干部。”
说着说着,阿青的头仰得更高了。
像是想到什么,她的声音又沉了下来:“哦,对,你们鬼应当没有这样的感觉吧。你说,我以后应该也会忘了吧。”
忘了感激,忘了踌躇,忘了不舍,忘了此刻心里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的惦记。
“有的。”
是有的。黑白低着声,虚弱了声音,故意让这两个字淹没在楼道里,无法被捕捉。
“走吧。”阿青笑了笑,携带着过往几十年的人生,转身。
将离开的那一瞬间,阿青如是想到。
——如若时间能倒流。
前方大楼中的打工者费劲搬上楼层的砖降落回楼下的泥土;隔壁学校的差生费尽心思写下的答案被无形的手擦除;路边的阿姨顶着烈日翻出的塑料瓶不知被谁又扔回桶中。
时间带来了满腔真心的辜负,但凋零也总会伴有生机。
五楼的絮哥紧紧拉住兰姐的衣服,将她往自己怀中拽,生怕她一不小心磕到后方的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