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番外(89)
水雨月小心翼翼地接过白色的小花,轻声问道:“我的灵魂......它还有干净的地方吗?它明明那么脏,在欲望中泡了那么久......”
“我知道你是干净的。”暮城雪只是低声说。
会翘着腿吃葡萄的水雨月。
会亲自下厨给她做饭的水雨月。
会说“我不是个东西,不可以用钱来买卖”的水雨月。
水雨月从来都不脏。没有一个技女应该是肮脏的,她们原本都是洁白。更何况受尽屈辱,却依旧会把银子还给她的水雨月。
“你是干净的。”暮城雪又重复道。
水雨月望着她,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围是广阔的原野,面前是无边的阳光,这人站在她面前,衣服白的晃着眼。
好像水雨月人生中每一个有价值的“第一个”都是她吧。
她不贪好欲色,从不信口开河,不厌憎失去了所谓“贞操”的自己。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却毫不越界,走出春欢楼便带上了她,又为她拨开周围灰暗的霾雾。
她走进走出,从不染尘埃。
站在阳光下带她欣赏一朵小花,告诉她“你是干净的”。
她是如雪白衣,她是一尘不染,她带来她所有的阳光,不嘲笑她的生活,接近她晦暗的天空。
大海
两人一路纵马,寅时便到了苏州地界。暮城雪先前交代了子衿和户衣赶车回家,自己则带着水雨月去看海。
水雨月此前从未见过大海。她对海的一切认知止于十七岁前从说书人口中听来的想象,小女孩稚嫩地将海当成更大的湖,沙滩则是大一些的条带状马场。
直到刚刚,她眼底初次映出海蓝。
雪白的沙滩,还有冰蓝色的广阔大海。其宽非人所能度,其广非人所能量,所有她曾听过对大海的描述都不及这一刻的波澜壮阔。她如最小的鸟见到最大的天,在这种震撼下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太阳悬在海平面上,定海神针一样压着踊跃的波涛。大海被暖融融的日光烤着,显得宁静而又富有生机。海面上翻滚着泡沫般粉红色和金黄色的浪花,在太阳下呼吸般一浪一浪。
从天的尽头推过来一片片白色的海浪,浪头跳跃着奔向两人。水雨月下意识朝后一退,身旁的暮城雪却没有动。于是那浪浅浅拍在白衣女子的皂靴上。
“殿下。”水雨月示意她低头:“当心脚下。”
暮城雪却弯身脱了鞋袜,踩进软沙浅水里去:“海就是这么玩的。”
她朝前走了几步,海水没过她的脚腕。暮城雪回身望着水雨月。
花魁犹豫了片刻,也脱了鞋子,小心地陷入了滑腻的软沙中。海边的白沙被水浸得细腻平整,脚掌一踩就是一个圆滑的凹坑。而后慢慢漫上水来,很可爱地汪了一汪,没过了一只雪白的脚背。
索性周围也没人,水雨月很快放开了,放纵地在浅水滩里奔跑,踩起一捧捧白色的水花。平日里逢场作戏的花魁现下展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开心得好像一只刚分到萝卜的兔子。
暮城雪看她兴高采烈、东张西望的样子心中安慰,垂眸忖了一忖,学那轻佻少年弯下身去,将手掌插进海水里,撩起水花泼了她一身。
水雨月兜头盖脸被浇了一身,惊呆半晌,大喊道:“你不要以为你有洁癖我就会照顾你!”
暮城雪凤眼挑起,一笑,便露出几颗小白牙。小王女眉眼间终于活络起来,是水雨月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
她略提了提声音,道:“但放马过来!”
两个女孩在浅水湾和白沙滩间嬉戏打闹,年轻的声音随着咸湿的海风飘了很远。
大海前有两种颜色。
一片桃粉,一片雪白。
***
天照水,云堆雪。
海映空。
水与天相接,在极远的尽头变成一条松弛的细线,紧紧地挨着淡粉色的云彩。
两人并肩立在沙滩上看云看海。
“殿下,你说,海的尽头是什么?船行到那里,会不会掉下去?”
暮城雪道:“自然不会。”
“海的尽头是陆地,陆地的尽头是海。”
“那岂不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也许吧。”
“万物的规律都是如此吗?”
“自然。”
“那若是,人死了呢?”
“就算我们死去,也会留下存在的痕迹。若有人记得,你便不会消失。你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人世间。”
水雨月看她,玩笑一般道:“那你放心吧,就算殿下化作了风,风被风吹散,化作了雨,雨被雨浇灭,我也会让你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人世间。”
暮城雪静静地看着她。
“殿下可愿这样存在?”水雨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