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雪(148)
这理由编得颇是牵强,沈漪是一个字都不信的。最后她答应无常肆,只是因为她想亲自会会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教主夫人。
是怎样一个人,能让沧溟教的教主如此不管不顾地施救?甚至不惜用上傀儡秘药,只为吊着这样一个重伤之人的命。
清冷的月光自上倾泻而下,照亮了石窟深处的楼阁小院。
在这里待了好几日,沈漪看见月光的时候,莫名地觉得欣喜。在这石窟里暗无天日地住了几日,她浑身上下都觉得难受。
“沈姑娘,请。”无常肆领着沈漪走入了小院。
“夫人,教主命属下将沈姑娘带来,给夫人梳妆。”无常肆推开房门,恭敬地对着屏风后坐着的怜妆一拜。
怜妆坐在木轮车上,沐在窗口投下的月光中,听见了无常肆的声音,她苍白的手倏地抓紧了木轮车的车臂,整个人紧张了起来。
她下意识想说话,可喉咙一片哑涩,只能着急地屈指叩打木轮车,一次又一次,示意她想立即见到东方离。
婢子们是伺候惯了的,知道她叩打木轮车是什么意思。
“婢子这就去通报教主。”
无常肆却拦住了婢子,提醒道:“教主正在见客,不想死的话,就留下好生照顾夫人。”
婢子心头一颤,感激道:“多谢肆大人提醒。”
“沈姑娘。”无常肆引着沈漪往里走,绕过了屏风之后,沈漪终是瞧见了这位传说中的教主夫人——
怜妆今日穿着一身白裳,衬得她的肌肤白无血色。上回有轿帘遮着,看不清她的眉眼,如今借着月光一瞧,方知她的脸与颈子伤得有多重。可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便伤得如此怵人,沈漪也相信她未伤之时定是个好看的姑娘。
怜妆不敢抬眼看她,一直垂着头,当听见沈漪的声音时,她叩打木轮车的动作瞬间僵住。
“夫人不必害怕。”沈漪以为她是怕生,所以才会这样猛拍木轮车,便温声安慰她,“你们教主托我前来,只是为你梳妆。”说着,她看了看她那如瀑的青丝,不禁有几分唏嘘。
怜妆垂着脑袋,只觉五味杂陈。不觉眼眶烧得厉害,视线早已模糊不堪,眼泪终是涌出了眼角,沿着脸颊一路滑落,悄然跌碎在了膝上。
沈漪左右瞧瞧,本想将她推至铜镜前梳妆,可这屋中并没有铜镜。她回头看着怜妆那可怜的模样,料想必是教主故意如此安排。
哪个毁容的女子原意看见镜中的自己呢?
沈漪忍不住对这夫人又多了一丝恻隐,她取了木梳过来,走至夫人身后,捋起夫人的一缕秀发,缓缓梳下。
怜妆身子猛地一颤。
沈漪看她伤势未愈,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疼她了,歉声道:“夫人莫怪,我再轻一些。”
眼泪再次涌出眼眶,怜妆又怎会怪她呢?
那些尘封的往事一瞬聚拢心头,漪漪小时候也曾给她梳过的,她记得——
“阿姐,等你出嫁那日,我要亲手给你梳发!”那时候沈漪只有十二岁,她帮姐姐沈涟一边梳发,一边打趣姐姐。
“说什么胡话呢?”沈涟回眸看她,脸上染上了些许羞涩的红晕。
沈漪大笑道:“阿姐脸红了!”
“找打是么?”沈涟即便羞恼了,声音还是温柔得很。
沈漪却脸皮子极厚,凑到阿姐面前,得意笑道:“阿姐才舍不得打我!反正就这样说定了!阿姐出嫁,必须我来梳发!”
“你还说!”沈涟轻柔地弹了一下沈漪的脑门。
沈漪笑得更欢了,张臂将沈涟抱住,撒娇道:“其实我舍不得阿姐嫁……”
沈涟轻抚沈漪的后背,哑笑道:“那阿姐等漪漪出嫁了再嫁。”
“姑娘家非嫁不可么?”沈涟瘪了瘪嘴。
沈涟莞尔道:“也不是非嫁不可。”她扶住了沈漪的肩膀,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若这辈子没有遇上真心人,阿姐照顾你一世也无妨。”
“真心人?”沈漪满眼疑惑。
沈涟目光悠远,笑道:“嗯,真心人。”
时过境迁,沈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境遇,沈漪更没有想到她会给一个“陌生人”梳妆打扮。
“我有个阿姐……”沈漪继续给她梳发,想到了她的阿姐,“若是没有遇上那场变故,兴许她已经找到真心人,兴许……”她低头看着木梳梳下,涩声道,“我也能这样,在她出嫁前给她梳发绾髻,挽着她的手送她上花轿,然后对姐夫说——不准欺负我阿姐,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怜妆潸然合眼,指甲已悄然掐破了衣袖。
漪漪。
莫说她伤了喉说不了话,即便能说话,她也只能在心底呼唤这个久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