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蝴蝶(45)
看着叶湘在一旁懒懒地翻着那本二手书,温宜寒抿了抿唇,虽然从客观的方面来讲,叶湘只能选这节课当然不是好选择,但是出于私心,能有人陪着自己上课,她其实是高兴的。
叶湘选了西方芭蕾史纲这门课,意味着每周她们除了在画室会见到,还多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温宜寒微微垂下眼,翘起唇角。
今天这节课讲的是浪漫主义芭蕾的衰落,教授讲课的时候还播放了《吉赛尔》和《葛蓓莉娅》的片段,叶湘单手撑着头,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姿态懒散。
看到视频里的女孩悠悠旋转,轻盈跳跃,叶湘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那天看见温宜寒穿着雪白纱裙的样子。
叶湘上课的时候,半节课都在走神,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一些断断续续又碎片化的思绪和画面,她坐在百人的大教室里,神思却远游天外。
一边的温宜寒倒是神情认真,一直捏着笔在做笔记,专心听讲的好学生样子。叶湘眸光微撇,朝她那边看一眼。
素白纤细的手腕,修长匀称的手指,写字时轻微的刷刷声,白纸黑字,纸上字迹娟秀工整得犹如印刷。
垂落的安静的眉睫,藏在浓睫之下的、被午后灿阳映浅的瞳色,落在脸侧、耳侧、肩上的一小缕漆黑的、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的发丝。
如果叶湘的眼睛是照相机的话,眨眼之间已经抓拍下好几张近景人像了。
下课的铃声响了,这才把叶湘的神志唤回了一些。她回过神,匆匆转开眼,觉得一直盯着温宜寒看的自己像个变态。
温宜寒也放下了笔。
西方芭蕾史纲是两节连上的大课,中间有课间休息时间,温宜寒拧开自己的水杯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转头去看叶湘。
温宜寒上课的时候全程都很专注,不会和别人聊天或者摸鱼,在大学里,旁若无人的程度却比高中生更甚。
叶湘薄薄的眼皮垂着,把黑色的眼珠遮去一半,再加上她把拉链拉到了最顶上,半截下巴都藏在领子里,领口起到了口罩的作用,更看不出表情了,短而凌乱的发丛之中,露出的一点耳朵尖是泛着红的。
温宜寒问她:“你不热么?”
“嗯?”叶湘侧了侧头,有一点没明白。
温宜寒指了指她高高立起的领口。
说话的时候,叶湘眸光转动,偏着看向温宜寒,她的刘海盖住了额头,一直延申到眉下,下半张脸从鼻子到下巴全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平时总是垂着,总是平淡的、毫无波澜的,此刻稍微露出一点困惑的神情,就突然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配上那一头短短的、凌乱的黑发,湿润的眼神褪去了漠然,毫无攻击性,看上去像只小狗。
其实温宜寒一直都是猫派,但看见让她产生像小狗的联想的叶湘,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疏淡的笑意。
“你不闷么?”温宜寒看着就觉得闷,更何况叶湘刚刚这样待了一节课。
叶湘藏在领口之下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她摇摇头。
温宜寒看着就觉得闷,看着那泛红的耳朵又替她觉得热:“你很怕冷么?今天温度不低啊。”
虽然现在已经入秋,但是天气晴爽,是最宜人的温度,教室里的人大多都穿着短袖,只有叶湘看起来像过冬,一身厚重的黑,从头到脚都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像是蒙面抢劫犯的打扮似的,整个人都非常怪异突兀。
叶湘没有立刻回答。
她并不怕冷,而且现在也的确不冷。她只是不习惯待在人群里,总是习惯性地和别人——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保持距离。
讨厌人的气味、声音、动作,汗味、香水味,讲电话的声音,咳嗽的声音,吞咽口水的声音……世界庞大如洪流般的憧憧人影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恶心感,敬而远之,她待在自己布置出来的隔断空间里,才能聊以喘息,才能活下来。任何人靠近她身边,她都会如同一只被异类侵犯领地的猫一样,瞬间炸毛,进入戒备状态。
这个世界之上所有人都是这样,除了温宜寒。待在温宜寒身边,她不会觉得难受,不会想要躲开,反而是想要更近。
西方芭蕾史纲课虽然不抢手,但是上课的学生也不算少,之前叶湘来学校找温宜寒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两个人走在一起,路上的行人大多都在社交距离之外,没有侵入叶湘的领地,但现在要和这么多人待在一个教室里两个多小时,对叶湘来说着实是一种重大的考验和挑战。
于是叶湘拿出了每次需要出门乘地铁时用的方法,穿上宽大的外套,把自己包裹起来,兜帽扣在头上,再束起领子遮住下巴,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拿出来,耳朵里塞着耳机,把震天响的摇滚乐灌进自己的脑袋里,以隔绝整个外部世界,这是她每次出门时的全副武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