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之塔(912)
天桥底下,说书人唾沫横飞口若悬河,说到这里,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才在围观人群都屏声静气的时候缓缓倒出三个字:“文思赋。”
……
“文姐姐,你想休息一会吗?”
已经成为修灵者、又因经过数十载而略显衰老的女人抱着一床锦被站在门口,温和地看着屋内的老人。
当初那个只会在混乱中哭泣的小可怜虫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修灵者,还和相识多年的黑蛇妖结为伴侣,倒也是一段佳话。
“囡囡。”文思赋有些吃力地掀起眼皮来:“我不是说了可以不叫‘姐姐’吗。”
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子叫一个如枯木般的百岁老人“姐姐”,这实在是有点奇怪。
女人的脸有点发红:“但是文姐姐还叫我‘囡囡’嘛。”她把锦被抱了进来,又摸过茶杯倒了一杯茶递给文思赋:“再说,叫了几十年了,我也习惯了。”
文思赋用枯枝般的手握住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今天有客人要来?”
囡囡点头:“文姐姐,妖主大人和妖后大人说要来看你。”她又奇道:“可是我也是刚知道消息,你怎么就先猜到了?”
文思赋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棋盘上,唇角轻轻扯了一下:“有人和她们做了个约定,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囡囡在文思赋身边待了太多年,文思赋仅仅是一个动作,她就知晓这其中的含义。
文思赋正在思念着什么人。
她的这位文姐姐一向温柔平和,待人谦逊有礼,从来都耐心善良。可是,她却一直觉得她的文姐姐不该是这样子的。
文思赋应该……应该更活泼一些,更恣意一些。这样温柔似水无欲无求的样子不像是她自己的样子,倒更像是……在模仿什么人。
囡囡有所预感,那个人是文思赋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是她唯一的心结。
她曾经或是旁敲侧击或是直截了当地询问过,可她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得到过答案。
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哪怕一点点身份。
有时候,囡囡也会有些自私地想着,文思赋不愿告诉她也好。只要她不知道,就没有人会帮文思赋解开心结,文思赋的心结就会一直存在,这样的话,这个看似对世间已无留恋的人才不会放手离去。
文思赋不喜吵闹,即便囡囡想要照顾她,她也只会淡淡地拒绝。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还是会尊重她的想法。最终,囡囡和黑蛇妖还是妥协了,他们同意文思赋独自生活,但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望她,顺便给她带些东西。
不过,明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文思赋将至百岁了,明日是她的百岁寿辰。
正因如此,囡囡和黑蛇妖才会千里迢迢地从极北之地赶回来,还带回了雪狼毫和不朽竹制成的一支笔。
文思赋已经活过了太多年,囡囡无数次觉得她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可她都没有。她就这么平淡地活着,守着自己的一间永远也无人问津的小棋馆,毫无生气地活过了一年又一年。
时间太久,久到囡囡内心的恐惧不安已经渐渐消散了。
可今日的文思赋说起“约定”之时,囡囡那多年未曾有过的恐惧不安感忽然翻涌起来,强烈到几乎要把她吞没。
好像……那个牵引着文思赋的存在就要消失了。
不。
也许,“他”从未存在过。只是文思赋已经不再有什么留恋了。她完成了什么东西,就要离开了。
囡囡蓦然睁大了双眼:“文姐姐,你……”
文思赋没有躲闪,目光遥遥与身侧的人对视。
她很平静,一双不再年轻的眼眸中带着些淡然,像极了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某个只有她自己知晓的存在。
文思赋道:“我没事,你先去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囡囡点点头,叫来了一直等在门口的男人,那男人双手捧上了一只木盒。
“文姐姐,这是我和小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她缓缓掀开盒盖,露出里面翠色流转的笔来:“祝你生辰吉乐。”
文思赋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有些明媚的笑,这样看起来,她倒是有了几分本来的样子。“谢谢你们了。”
囡囡和小黑离开了,文思赋摸过一旁的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了棋盘旁。在木椅子上静静地躺着一副有些古旧的字帖——
“观棋不语休妄论,落子无悔勿失着”。
她用右手指尖摸了摸有些冰凉的棋子,轻轻将一枚白子落在一角。
棋馆的门被扣响了。
文思赋轻声道:“请进吧。”
她声音不大,但门外的人似乎耳力极好,也似乎很了解她,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