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86)
“王兄好此酒,我为之争一争又有何妨。”邢载笑着说道,他闻着酒香,十分陶醉道:“醉仙楼的酒,果真不负醉仙二字,让王兄称病,也不去那宫宴。”
“邢兄既挤进了人群,为何不多买两盅。”王瑞说道。
邢载却笑了笑,“王兄瞧这醉仙楼前,围者数百,可这醉仙楼一夜间哪能酿出如此多酒,若我尽数买了去,今夜上元佳节,岂不是要多几个愁苦之人了。”
王瑞听后,哈哈大笑,“邢兄,好雅量。”遂将邢载拉上马车,二人一边在车内饮酒,一边畅谈,最后携手来到一座高楼上,临楼俯视着上元之夜的长安城。
半壶酒下肚,二人已是面红耳赤,王瑞走上前,双手撑在栏杆之上,俯瞰着看似繁荣昌盛,风光无限的长安城,不禁捶手顿足,泣涕涟涟。
这让邢载大为意外,他走上前安抚,“王兄这是怎么了?”
王瑞摇头,心中苦涩不堪,“我虽向兄长求得京兆尹之职,然却不得京兆府之实权,空有一身紫袍,无法作为。”
邢载听后,轻叹了一口气,“王兄莫恼。”
“如此辉煌,如此繁华的长安城。”王瑞侧头,用愤怒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可是,就因为皇帝宠信奸佞,任用奸相主政,处处打压东宫,他不但不管,还放任手下,重用胡将,交去了大唐半壁江山,可惜了这座繁花似锦的长安城,天下可还有比它更宏伟的地方吗,如今却要毁在昏君与奸相手中。”
王瑞死死拽着栏杆,“这座城,这个盛世,是无数名臣倾尽一生,乃至头颅与热血共铸的,这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功劳,可是,毁掉它的,却是皇帝一人呐,这不公平。”
邢载从王瑞的眼里看到了怒火与怨气,“王公怀才不遇,这是天道的错,然人定胜天,这个国家,不会由一人持续统治,你我胜在,比天子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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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玉真长公主领着一众皇子皇孙落座,宗室子弟的对座是外戚,而往下则是文武百官与诸国使者,文以宰相为首,武以北衙诸军大将军为领。
三镇节度使陆善因是张贵妃养子,遂混在了张氏外戚的席列。
临近陆善的大寿之日,次子陆庆绪千里迢迢赶到长安,此次夜宴,他将在京的儿女都带入了宫中,这也是皇帝与张贵妃的意思。
张贵妃之意,乃因认陆善为养子,作为父母,便要替儿孙挑选合适的郎婿以及妻妾。
而皇帝也对陆善这个养子的宠爱以及信任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所出的亲子。
为彰显气度,皇帝特意命将作监替陆善在亲仁坊建造了一座奢华的宅邸,奢华程度能比几座亲王宅邸,且许他自由出入宫闱的权力。
就连最疼爱的长孙,都没有自由进出内廷这样的特权,这些举措,使得朝臣不惜自降身份,转而巴结陆善,无论文臣武将。
诸王公主落座后,陆善看见了苏荷,是与雍王一同来的,便小声提醒着陆庆绪,“若不是贵妃的意思,老夫不会让你到这宫宴上来,今夜可不是家宴,来的人也不止上次那些,莫要让老夫在群臣跟前难堪。”
陆庆绪忍着一口气,“他二人还没成婚,怎么就一起出席这样的大的宴会了?”
“那是圣人的意思。”陆善说道,“老夫警告你,苏荷是雍王妃这件事,宫中已经定死了,你趁早消下这心思,多多看看宴会上的其他仕女。”
“只是一张纸而已,阿爷怎么能够说一定会成呢。”陆庆芸也开口道,“中原娶亲讲究三书六礼,可是他们什么礼也没有成。”
“什么?”陆善回头看了一眼女儿。
陆庆芸连忙捂住嘴,旋即说道:“女儿是说,那雍王柔柔弱弱的,跟武将之女一点也不般配,苏家娘子那般巾帼人物,就应该嫁给阿兄这样的勇士。”
陆庆绪对妹妹的话很是受用,忍不住竖起了拇指,“阿爷,您看四娘都…”
“瞎说。”陆善从陆庆芸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心思,连忙告诫道:“乖女儿,你可不能学你阿兄,苏家从前是名门不假,可如今苏氏门庭还有几人知,又焉能配咱家。”
“可雍王还是皇子呢,”陆庆芸的声音越来越小,“圣人听见了是要砍头的吧…”
不过此时,陆家周围无人落座,张氏一族还在陪同皇帝在前往兴庆宫的夹道里行走。
皇帝与张贵妃乘坐步撵,张氏姊妹与兄弟则乘车随于御驾之后。
而皇帝身侧的近侍与亲卫,皆在左右不行护卫,大明宫至兴庆宫,隔着好几座坊的距离。
皇帝身侧这些侍卫官,皆是宗室或名门子弟,以门萌入仕成为了皇帝的近侍。
“这还要走多久啊。”初为侍卫官的卫应物,举起红色公服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义博兄是第一次走这夹道吧。”同僚一边赶路一边小声回应。
“义博是关中世家大族京兆卫氏出身,宰相后人,哪儿吃过这种苦啊。”又有人从旁小声说道。
然不止卫应物一人对这路途感到吃力,还有许多世家子弟以及宗室子弟,在这寒气未消的初春时节,个个都累得汗流满面。
“侍卫官身为圣人的近侍,这的确是一份可以平步青云的好差事,可是让我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儿郎来做侍卫官,这未免也…”
“嘘。”卫应物小声提醒,“别被圣人听见了。”
他们离步辇尚有些距离,况且此时皇帝正搂着张贵妃有说有笑,全然不顾左右。
“快看那座灯山,咱们到了。”
随着皇帝抵达兴庆宫,花萼内的歌舞尽散,教坊的燕乐也停了下来。
“圣人至!”
自花萼楼由内向外,宗室外戚与文武百官纷纷起身离席走至中央,低头躬立。
皇帝领张贵妃至御座上,张氏姊妹则回到席间与众臣站在一起。
“跪。”
百官屈膝而跪。
“拜。”
百官跪伏叩首。
“贺。”
以中书令右相李甫带头,跪贺道:“贺圣人,上元佳节盛宴,天官赐福,佑我大唐荣昌,千秋万载,佑我圣躬万福,千秋万岁。”
万人贺岁同声,从金碧辉煌,灯火阑珊的花萼相辉楼内传出,声音响彻云霄。
“开宴!”
司酝司开始上酒,一杯酒下肚之后,司膳司才开始按照官员品级依次传菜,上元之夜共有三十道菜,每传两道菜,便要饮一杯酒。
苏荷扶着李忱回到席座上,而这一幕都被御座上的皇帝以及左手座次上的张贵妃看在了眼里。
皇帝摸着胡须,十分满意,而张贵妃则是撇头,眼不见心不烦的举起一杯酒下肚。
“哦,陆卿的次子,这次也赶回来了?”皇帝看着陆善身后的席座。
陆善起身叉手回道:“圣人有命,犬子不敢怠慢。”
“圣人,妾听说庆绪天生神力,乃草原第一勇士,不知真假。”张贵妃从旁说道。
“陆卿,可听见你阿母说什么了?”皇帝问道。
陆善点头,“圣人,娘子,犬子力能举鼎,今夜上元宴,诸公齐聚,若不嫌弃,可让犬子为之表演一番。”
为讨好张贵妃与皇帝欢心,陆善不惜让次子在文武百官跟前举鼎。
皇帝见过陆庆绪舞剑,但对举鼎却感到颇为惊讶,“力能举鼎吗?我大唐神将无数,然有此神力的,却寥寥无几。”
“大家。”冯力弯腰提醒道,“兴庆宫中没有大鼎可供力士。”
“花萼楼前不是有一口铜做的蓄水缸吗,搬过来就是。”皇帝说道。
“可是…那口缸重达千斤。”冯力又道。
皇帝摩挲着胡须,问道陆庆绪,“朕有一口蓄水的青铜缸,重达千斤,卿能举否?”
陆善扭过头提醒,“圣人此举,是想让你在百官前表现,好日后为你挑选良人,能则能,不能便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