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63)
李忱靠在车内,“朝中的争斗无非是天子疑心所致,我这副身躯,又有谁会起疑呢,形势再复杂,那也是我的兄弟。”
崔瑾舟看着兄长,很想说些什么,可又怕给兄长带来灾祸,“现在这样也好,阿兄至少可以远离纷争,不用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今后有嫂嫂这样厉害的人在身边,也没有人敢对阿兄动手了。”
------------------------------------
——永平坊——
“我的天爷呀,”从西市采买回来的青袖连连震惊道,她将几包点心从油纸里倒出装盘,“娘子,咱们还是回九原去吧。”
“怎么,这就想家了?”苏荷吃着点心说道。
“不是。”青袖跪坐下,一脸的惊恐,“刚刚小奴去西市,听到他们都在议论前几日的中秋夜。”
“是关于卫坚案?”苏荷问道。
青袖点头,“他们说好多人被贬了,太子殿下怕受到牵连,竟然把太子妃给休了。”
苏荷被点心噎到,急忙喝了一口茶,顺了顺心口,她似并不震惊,反而在意料之中,“这的确是他们李家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抛妻弃子,这可不是头一回。”
“还有一事。”青袖又道,“几乎是和卫坚案同时发生的。”
“什么事?”
“圣人在大明宫赐死了一位妃嫔,还是诞育过皇子的妃嫔。”青袖道。
听到这儿,苏荷皱起眉头,“在这些帝王眼里,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女子的命都一样轻贱。”
“我偏不信这些,谁生来就是命贱,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明白,误国的是天子,而女子亦能救国。”
“内廷赐死的,好像是因为,那个妃嫔诬陷张贵妃和亲王有染。”青袖又道。
“什么?”苏荷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水溅到了青袖脸上。
青袖擦了擦脸,不解道:“娘子,您干嘛如此激动…”
“你是说这件事与卫坚案是同时发生的?”苏荷问道。
“是啊。”青袖点头,“那些人讨论的,说都是在中秋夜之后,十六日发生的事,不过现在外头议论的大多都是卫坚案,小奴也是在巷口经过时,听见两个老丈在唉声叹气的讨论。”
“我知道为什么了。”苏荷闭上眼。
“啊?”青袖呆愣住。
苏荷旋即颤笑了起来,“天家如此薄幸,不念半分旧情,我怎就偏偏入了呢。”
“啊?”似懂非懂的青袖,大瞪着双眼,“天家薄幸,娘子是觉得,雍王今后也会变得像圣人那样么?”
苏荷冷下眼,“她敢!”
---------------------------------
李忱将崔瑾舟送回崇仁坊,离开崔宅时,在十字街哥舒撼已故妾室裴六娘宅的旁边见到有人摆棋,不过等车马靠近时,人群便已散去。
“看清了下棋的人?”李忱问道。
文喜摇头,“人太多了,摊主好像跟着人群走了,小人没来得及看清是不是戴假面的邢载。”
“罢了。”李忱摊手,“这人应该酷爱下棋,之后再会吧。”
“喏。”文喜跳上马车拾起缰绳,“郎君现在要去东宫么?”
“嗯。”李忱点头,“圣人不会当着孩子的面赐死其生母,但李愉那孩子很聪慧,即使没有亲眼所见,那些宫人也是骗不过他的。”
文喜觉得李愉可怜,便唉声叹气道:“十七皇子也是可怜。”
“生在这样的家中,又有谁不可怜呢。”李忱道。
天圣九年,徐昭仪被废赐死,十七皇子李愉交由东宫抚养,因生母变故,于东宫哭泣不止,太子久不能劝,命子至雍王府,雍王李忱动身前往东宫探望,李愉哭止,与太子诸子一同受学于东宫崇文馆。
作者有话说:
小细节
崔瑾舟每次与李忱单独说话都是蹲着的,这样会处于一个平视或者仰视的状态,其实也是一个内心细腻的人。
关于长平王,其实还有点小复杂。
唐代的确有很多富贵人家的女人不想屈服于世俗,追求平等,而成为道士,包括宗室,公主。
第47章 长恨歌(一)
两个月后
天圣九年冬, 十月初,岭南传来了卫坚的死讯,半月后, 宜春太守李长之在恐惧之下, 精神失常,未久, 服毒自尽。
进入冬日后,李忱就很少出门了, 大多时间她都是躲在雍王府东院的暖屋内。
屋外预备着一口装满水的大缸,每日早晨都有人来清理缸面上的结冰,以防起火, 屋内的北窗有毡布制成的暖帘, 可以阻挡从缝隙里吹入的寒风。
文喜脱下靴子,轻轻推开门, 只开到半个人宽,便侧着入了内,旋即又合上。
“郎君。”
屋内的榻前, 烧着一大盆炭火, 李忱裹着被褥卷缩在榻上看书。
文喜踩着用丝绒做成的地毯, 走到李忱跟前,“宜春传来了消息, 李长之服毒自尽了, 应该与卫坚的死有关。”
“快要到冬至了。”李忱说道,“按旧制, 冬至行德政, 会大赦天下, 只要非死刑与谋逆之罪, 流放岭南的罪人都能得到开释,他们的死,看来也是早有预谋的。”
“圣人对卫坚的死,并没有表态,只是厚葬了李长之。”文喜道。
“圣人对儿子的防备,就像是对政敌。”李忱道,“我朝所生之事,历代不能与之相比,有谁见过,堂堂储君,需要休妻来自保的。”
“此前就有杜良娣一事,杜氏家族只差族灭了。”文喜说道,“那个时候,杜良娣只是太子妾室,太子废良娣以求自保,就已经是骇人听闻,这次竟成了太子正妻,中宫未立,太子妃便是内外命妇之首,休妻,这也太荒唐了,不知道史官会如何记载这一件事。”
“你想办法告诉长平王,让他多多提醒太子殿下。”李忱吩咐道。
“这几桩事情下来,东宫都沦为笑柄了,怕是对太子殿下的打击不小。”文喜道。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李忱轻叹了一口气。
“大唐的太子,比皇帝更难做。”李忱道,“作为臣,有皇帝的压迫与猜忌,作为君,有臣子的排挤与迫害,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为一个放弃,仍然要演出父慈子孝。”
“既然皇帝的疑心无法消除,东宫现在就只能隐忍。”李忱又道,“让长平王,做儿孙该做的事情,毕竟东宫现在的树敌,并不止李甫。”
“喏。”
文喜离开后,一阵寒风卷入屋内,李忱裹紧了身上的被褥,跪坐的双腿,已被包的严严实实,但即使是如此,冬日的寒气仍然侵蚀着她,那种如千万蚂蚁撕咬的疼痛,使她夜不能寐。
----------------------------------
十一月中,临冬至,国之大典,于丹凤楼前大赦天下,皇帝亲临长安城南郊圜丘举行祭天,于含元殿举行朝贺。
——丹凤楼——
通事舍人手捧敕书,站在楼上高声念道:“天圣九载…”
御街上的行人纷纷裹上了厚实的棉袍,朝廷府库,陆陆续续按官阶大小的顺序给朝廷百官发放过冬的柴炭、衣服、粮食。
——雍王府——
“大王,木炭使王瑞来了。”
天圣五年,朝廷设木炭使,掌京师百司炭薪供给,由京兆尹兼任。
李忱穿着一身厚厚的裘衣出来,膝盖上还盖着一床绒毛毯。
“咳咳。”
“大王怎么亲自出来了。”王瑞走上前,看着气色有些苍白的雍王。
“今年冬天的炭薪似乎来的晚了许多?”李忱看着院中摆放齐整的木炭说道。
王瑞点头,无奈的叹道:“京城权贵用炭的数量,远超府库存储,每日数以万计的消耗,下官是不管不知道,监管后,日日都在为此发愁,圣人又在冬至朝会上赏赐了许多大臣,府库供给不上,这些难题扔给了我们,下官只能等炭炉烧制出来后,按官员品级一个一个送了。”
“京兆尹辛苦。”李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