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19)
皇帝摸了摸李忱的头,“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你应该能懂吾的感受,吾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忘了,你是兄长的这个身份。”
李怏叩首,“儿谨遵阿爷教诲。”
“圣人。”内侍章韬光走进殿,又朝地上的李怏叉手,“太子殿下。”
“何事?”皇帝问道。
“御史中丞温冀求见。”章韬光奏道。
以为有政事,李怏便叩首从殿中退离,皇帝挥手,“传。”
“传御史中丞温冀觐见。”章韬光出殿传道。
殿外,温冀抬手系正幞头,又理了理腰间饰有十枚金銙的蹀躞带,将绯袍褶皱处抚平。
随后殿内出来一名中年男子,温冀见他腰间的玉带,连忙弓腰叉手,“参见皇太子殿下。”
李怏对温冀没有好感,冷漠了看了一眼便径直离去。
温冀旋即跨进殿中,与出来的内侍监冯力对了个眼色,走到皇帝跟前屈膝跪伏,“臣温冀,叩见圣人。”
“是温冀啊。”皇帝倚在御座上打着哈道。
“圣人许久不曾出内宫,臣担忧圣人御体。”温冀道,“臣在朝中常听得一些议论,圣人送张娘子离宫,群臣竟摆宴庆贺,却无人为圣人分忧,臣实在是恼怒。”
对于温冀的话,皇帝无动于衷,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以章寿为首的群臣态度,“难得朝中还有你这样明事理之人。”
温冀随后叩首,“臣斗胆一言。”
“说吧。”皇帝道。
温冀抬头,“贵妃一介妇人,妇人智识不远,有忤圣情,然贵妃久承恩顾,何惜宫中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辱于外哉?”
皇帝听到温冀的话,便起了恻隐之心,可又拉不下脸面将贵妃召还,“贵妃虽被逐出宫,可张家的荣耀,吾并未收回,岂会如此呢?”
温冀摇头,“圣人有所不知,贵妃娘子乃家中幼女,其父去世,便寄养于叔父家,如今诸姊皆已婚配许人,天下从来只有妇从夫之义,娘子是已嫁之妇,被夫家逐出,她便只能投靠唯一在世的族兄,圣人啊,妇人出嫁从夫,娘子从此便只有一个家,那就是圣人您给的,您要是不收容,那娘子,岂不无家可归。”
原本拉不下颜面的皇帝,被温冀这样一说,便有了召还的理由,他看着温冀大喜,“好你个温冀,吾从前倒是轻才了。”
“为圣人分忧,是我等臣子分内之事。”温冀叩首道。
“章韬光!”皇帝喊道。
内侍章韬光入内,叉手道:“圣人。”
“将今日的御膳送到太府卿家中去。”皇帝吩咐道。
“喏。”
皇帝并没有当即召回张氏,而是想看看她是否有悔意,否则便不会是内侍章韬光前去送膳,而改派内侍监冯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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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回到东宫后,皇帝要赐婚雍王的消息便在长安城传开。
消息传进了张宅,张贵妃不信便在宅中等候在朝的兄长。
“九娘。”张钊刚一下马,便着急的往家中赶,“御史中丞温冀今日入面圣,替你在圣人跟前说了好话,相信要不了多久…”
张贵妃正在庭院里修剪盆栽,并未在意兄长的话,一边剪着一边问道,“阿兄,坊间都在传陛下要给雍王指婚,此事可当真?”
张钊旋即皱起不悦的眉头,“怎么又是雍王,你因为他被圣人逐出宫,九娘,他当初严辞拒绝于你,你也发誓与他断绝往来,与吴王修好,这才过了几年?”
“吴王虽好,却没有他那般才情,圣人虽宠爱于我,可…”张贵妃坐下似有难言之隐。
张钊见她伤神,便挥红袖道:“圣人是要给雍王指婚,且是太子殿下所提,今日内侍监冯力去了中书省的政事堂,想来不日便要宣旨赐婚。”
“太子?”张贵妃抬头,“雍王都不在京,太子做什么主。”
“这事,你只能去问圣人。”张钊道,随后他又近前一步,“雍王再有才情,却并非你的良人,九娘,离了圣人,张家什么都不是,你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未容张贵妃多说,宫中的人马便到了张宅门口。
内侍省宦官章韬光带着宫中的御膳前来探望张贵妃。
张钊不敢怠慢,张氏也一改往日的傲气,“中贵人。”
章韬光点头,随后摇了摇手,一众内侍将手中食盒打开,“太府卿,贵妃娘子,这是圣人赐的御膳,娘子在宫中待久了,圣人怕娘子突然离宫在宫外吃不习惯,遂命小人将御膳带来。”
张钊旋即朝北方位跪下叩首,“臣张钊,叩谢天恩。”
张氏走上前看着御膳,皆是她爱吃的菜肴,还有一盘新鲜的荔枝。
见到荔枝,张氏便瘫在地上哭了起来,其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连作为宦官的章韬光见了,也十分怜悯。
张氏抄起修剪花木的剪刀,吓得众人大惊,“娘子不可。”
然张氏只是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请中贵人将此物带给圣人,就说,妾忤圣颜,罪当万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赐,无可遗留,然发肤是父母所有。”
章韬光用帕子小心翼翼收起,随后弓腰叉手,“小人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腰品,短剑,唐代的名剑。(其实想弄把袖箭,但是查阅资料唐代木有出现过这个东西)
真正的雍王之死,牵连了废太子,其实这个案子涉及很多因素,可疑之人还是挺多的。
第15章 秋风赋(一)
皇帝想接张贵妃回宫,却又拉不下老脸,便派人先去施恩,同时答应皇太子的话他也没有忘记,赶在张氏回宫前,先将赐婚的诏书下了。
关于雍王的婚事,因第十子周王尚未婚配,故只作婚约,大婚的六礼要等到周王纳妃后再补全,皇帝原本犹豫雍王的婚事,辗转思索了许久最终才定下,他有私心,或因人,或因事,但绝非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呵护之情。
对于皇子纳妃,政事堂没有意见,更何况未来的王妃还是将门出身,由中书令章寿所执掌的中书省目前还算是一片清流,办事效率也十分高,章寿极清楚大唐现在的处境,皇家能用联姻拉拢武将,这对大唐江山的稳固,有莫大的帮助。
贤相在忧国忧民,但皇帝却并非是这样想的。
政事堂内,由六位中书舍人先行草拟好诏书,再由中书令章寿挑选一篇较好的初稿进行修改,随后作为正式诏书上呈天子。
“圣人。”中书省的官员将拟定的诏书呈上,“中书省的诏书拟定好了,请圣人御览。”
“这老东西在政事堂,倒是给吾省事不少。”皇帝极小心眼,仍记得章寿前几日在朝堂上对他的责骂,虽心有怨念,却又不敢真的罢相与惩治。
皇帝拿起诏书,只觉得字迹眼熟,便询问道:“此诏何人所拟。”
“回圣人,是中书省新任的中书舍人贾志,已故礼部侍郎贾真之子。”官员叉手回道。
“吾差点忘了。”皇帝揉了揉额头,“贾真早已离开了吾,他的儿子,倒是得了他几分真传。”旋即提笔,在两份诏书上分别画了一个敕字,一份下到九原郡,一份则往雍王府。
“雍王不在京,让尚书省那边先把地方的诏书宣了。”皇帝搁笔道。
“喏。”
中书省的官员刚走,章韬光便带着张贵妃的一缕青丝回了宫。
“圣人。”章韬光入殿跪伏。
“贵妃如何?”皇帝问道。
章韬光旋即将包裹着张贵妃秀发的丝巾拿出,“贵妃娘子觉得自己有愧于圣人,被送出宫的这段时间里茶饭不思,小人奉圣人命送御膳,娘子便让小人将此物带给圣人,娘子说,妾忤圣颜,罪当万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赐,无可遗留,然发肤是父母所有。”
皇帝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张贵妃的一缕秀发,他并没有想到一向傲慢的张贵妃竟会这般做,便十分懊悔自己因朝事迁怒于她,连忙呼唤道:“冯力,冯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