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129)
冯力摇头,“太子殿下缺乏果断,但圣人看中的,是长平王,所以才迟迟没有废黜东宫。”
“如果今日坐在此处的是太子,阿翁还会来此么?”李恬又问道。
“皇子犯下任何罪即便是失手杀人都能获免,但唯独觊觎皇权,行谋逆事,无法赦免,不管是谁。”冯力回道,“这是大家的底线,也是老奴,所想。”
李恬闭上眼睛,“阿翁,您忠的,只是圣人,不是大唐。”
“我本官宦出身,名门之后,却因卷入谋逆案而受这非人之刑成为寺人,受女皇陛下赏识入奉左右,后又因小过被鞭打出宫,依附武士得以复入,就这样,我在权力之间游走,战战兢兢,漂泊不定,直到遇见了大家,我才安居下来。”冯力细细说道,“一个阉人,能做到这个位置,除了大家与贵妃娘子外,没有人不尊敬我,巴结我,不管朝臣与天下人怎样评价圣人,在我冯力心中,他就是万世明君。”
听到冯力的话,李恬放声大笑了起来,“是啊,他对阉人尚且念及生死相依的扶持情分,可是对于妻儿,却毫无半分垂怜,他于冯翁而言是万世明君,可对我来说,他根本不配为人君,为人夫,为人父。”
冯力并非是非不分,因此他没有反驳李恬的话,“哎。”冯力长叹一声,“这是老奴最后一次叫您了,十大王。”
李恬明白,眼中并没有畏惧,“我阿娘与外祖都已死在我之前了吧。”
冯力点头,李恬颤笑一声,“下手真快,真不愧是他的作风。”
“我最后,还想知道一件事。”李恬看着冯力。
“是关于雍王的吧。”冯力意会,“经过这件事后,雍王在群臣心中的地位超过了太子,但是雍王不可能成为储君,大家也没有这个打算,只是雍王对于大家而言,的确不一样。”
“为什么?”李恬不明白,“虽是救驾,然无召引兵入京,这与谋反何异,为何他能安然无恙,难道就因为是那个人的儿子?”
冯力摇头,“这个,老奴也不明白,老奴侍奉大家几十年了,唯有雍王,老奴是看不明白的。”
李恬瘫坐在榻上,“我知道他对雍王不一样,但是经过这种事,还能够…确实让我震惊,不过,”李恬闭上眼,“已经不重要了。”
冯力挥手,宦官斟满一杯酒端上前,而毒酒的旁边,还放有一颗蒸熟的贡梨与一盘含桃,用来掩盖毒药的苦涩味儿。
李恬看着那充满了讽刺的贡梨,狂笑了起来,他没有说一句求饶的话,而是笑着将毒酒一饮而尽。
酒杯落地,李恬变得有些疯癫,从而手舞足蹈的唱起了去年兵败南诏,张国忠奉命前往中原募兵,致使天怒人怨,少陵野老见后悲愤而作,而后便流行于中原的诗歌——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天圣十一年春,周王李恬被赐死于宗正寺。
-------------------------------------
——大明宫·蓬莱阁——
“大家。”冯力回到宫中,“周庶人死了。”
皇帝倚在凉亭内喂着太液池里的锦鲤,听到冯力的汇报时,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里透着一丝悲伤,“他死之前说了什么?”
“周庶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临死前唱了一首歌谣。”冯力叉手回道。
“歌谣?”皇帝回头。
“是杜少陵的《兵车行》”冯力回道,随后又从袖中掏出一张蜀纸递给皇帝。
蜀纸上正是李恬死前唱的那首诗歌,皇帝看到后陷入了沉默,随后将之扔进了炭盆中,“一派胡言!”
“上元过后,京中多哀丧,老奴便想,是否替可以雍王与苏氏完婚,皇子大婚之喜,定能洗去长安城内的哀愁。”冯力说道。
“你不说,朕差点都忘了。”皇帝按着额头说道,而后又想起了那日在殿中苏荷说的话,“那丫头…”
“苏娘子就是性情耿直了一些,但心地是好的。”冯力又道。
皇帝低下头思索了许久,“朕记得长平王早已行加冠礼,还迟迟不曾婚配,他与雍王的年岁相差不大吧。”在生死垂危之际,好孙儿前来救驾,皇帝一直将此事记在心上,至于被软禁在东宫替他挡刀的太子,早已被他遗忘至一边了。
冯力点头,“长平王为诸皇孙之长,也是到婚配的年纪了。”
“参与清算的宰相,程希烈与国忠朕都封赏了,但是崔裕,朕一时想不到给什么封赏。”皇帝捋着白须,“朕依稀记得他有一个女儿。”
“大家,老奴有一言。”冯力叉手道。
“说。”
“程希烈为相,为李甫所引荐,只因其性格软弱,如此之人居左相位…”冯力语止。
“朕倒是听国忠说过。”皇帝道,“长平王救驾有功,朕也得赏他些什么,崔氏出身名门,崔裕的为人你我有目共睹,若能撮合,如此,岂不美哉。”
冯力听懂了皇帝的意思,“陛下圣明。”
“差人去办吧。”皇帝说道,“长幼有序,先将雍王的婚事办妥。”
“喏。”
----------------------------------
——大狱——
“大王,这边请。”刑部侍郎与几名狱卒将李忱带到关押李甫的囚牢处。
经过太医的诊治与数日修养,李甫从生死一线捡回了性命,但仍逃脱不了这座囚笼。
此时的李甫披头散发,坐在铺满干草的土炕上一动不动。
“犯人李甫。”刑部侍郎呵斥一声。
李甫抬起头,双目从白发中透过,若要在天圣十一载之前,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又怎敢如此语气与他说话。
刑部侍郎被李甫抬头时的眼神所吓,朝雍王叉手,“下官先行告退。”
而后李甫便注意到了李忱,“我以为,吴王才是幕后,原来真正躲在后面的人,是你。”
李甫以右相的身份调动了永乐府卫士,而赶来杀他的兵力只有一个团,在一番搏斗后,李甫逃出平康坊,结果却遇到了羽林军与吴王,最后被吴王所擒。
“如果不是周王背叛,自相残杀,以我现有的兵力,完全可以阻止地方兵马进城,除此之外,我还可以调动禁苑。”李甫又道,“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却败在了一个竖子手中,枉费我对他的栽培。”
李忱冷盯着李甫,“周王死了,昨天,在宗正寺中。”
“死不足惜。”李甫咬牙切齿道。
“你呢?”李忱质问,“你伙同宫中宦官、后妃陷害储君,太子恒枉死,还有我的嫡亲妹妹,以及我的母亲,三皇子案,三司会审杨氏案,太子良娣杜氏案,太子妃卫氏案,你手中又沾染了多少鲜血。”
“那又如何!”李甫道,“爬到这个位置上的人,谁的手中不沾血。”
李甫看着李忱,旋即笑了起来,“雍王以为,除掉了我,李唐江山就有救了吗?”
“除掉了我,就没有人可以制约手握权力的边将了。”李甫的瞳孔越来越大,如一个疯子,“我知道张贵妃想做什么,也知道陆善的野心,你以为圣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对于我所做的一切,陆善做的一切。”
“不,”李甫摇头,自问自答的说着,“他什么都知道,他既要江山,却又不愿意放弃享乐,所以他把权力分出去了,他痛恨女人,却又离不开女人,我清楚的知道他所有的喜好,他比你们任何人都要虚伪,如果没有他的授意与纵容,你觉得,我敢做这一切吗?”
李忱坐在轮车愣住,她看着李甫,眼里并没有太大的震惊,因为天子的举动早已向她证明了一切,当她不再抱有希望时,便也不会有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