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72)
萧白玉在脚下踩空时已知不妙,忌惮头顶机关没有全力踏出轻功,但身子一扭脚下连踏便悠悠悬在空中,伸手去探地面却摸了个空。她有些诧异,借着滚进洞中落在脚下的火把抬头一看,头顶竟是严合密封的石壁,哪里还有她掉进来时的坑洞。
她卸了轻功缓缓落地,捡起火把四处照了照,是和之前那间八卦阵相差无几的石室,只是四周没了石门,也没了遍地白骨,只是空荡荡的一间石室。心知这一掉许是又落进另一个阵法之中,那坑洞不知是被障眼法遮去了还是原本就不存在,总之是消失不见,只剩四面光秃秃的石壁。
不知上面的那两人可还安好,萧白玉心中焦急,又清楚这阵法不破便毫无出路,一吐一息间已定下气来,可这石室空荡,来回走上几步也不见任何异动,这阵法难道是一出活生生将人困死的阵么。正当她迷惑之际,忽听阵阵作响,定睛瞧去却见更为惊异的一幕。
只见石壁上缓缓淌下水来,有东西穿过石壁硬是挤了进来,淡绿色的小眼中露出尖细的瞳孔,长而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尖锐的獠牙如钉耙一般闪着寒光,坚硬的皮肤上布满倒刺。萧白玉陡然倒吸一口冷气,黑着脸退了一步。
竟然是鳄鱼,天知道她萧白玉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对这种生物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尚且只有五六岁时练完刀在九华山下河流边打坐休息,也不知从哪条江中游进了一只鳄鱼,待她发现时鳄鱼已匍匐在岸边,尖牙利利的盯着她,闸刀一般的巨口猛地便向她咬来。
尖牙刺进她小腿上时刀也同时扎进了鳄鱼的背部,只是鳄鱼皮糙肉厚,当时她力道又不足,若是师父再晚来半步她当真就要葬身鳄鱼之腹。小腿至今还留着那时的伤疤,萧白玉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瞪着缓缓爬行的鳄鱼,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且慢,这泰山之上怎会出现鳄鱼,更别提她四处空徒四壁,别说鳄鱼,哪怕是一阵风都吹不进来。若不可能是真的,那便只剩幻觉一种解释,想到这一点萧白玉不禁苦笑,这阵法果真厉害,还能挑出她唯一惧怕的事物来。
只要将它砍死便能突破阵法了罢,萧白玉提刀在手,刚要上前一步,鳄鱼却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喉中似是恼怒的发出阵阵闷吼,腥气自它口中扑卷而出,瞬间将她拖回小时候那段惊险的记忆中,她弯刀一抖,步伐又顿住。
鳄鱼却变得越来越大,早已超过了普通大小,按理来说以她现在身型来看鳄鱼已不算巨大,但面前这条就像以她小时候的身型度量出的庞然大物,前爪一挥就是地动山摇。虽然是匍匐前进但速度确实极快,转瞬就到了眼前,巨口一开如同闸刀横落。
童年那尖牙刺进腿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又涌上心头,萧白玉几步蹬在石壁上身子腾起,躲过了鳄鱼的张口一咬,她身子还未落地就见那巨尾狠狠甩来,皮肤上的倒刺似乎都泛起寒芒,闪的她心中一抖,刀甩手挥出,正中鳄鱼尾部。
可这一招却像是落在虚空中,没有任何触碰到实体的感觉,轻飘飘的穿过鳄鱼尾部,重重的在地上划出一道刻痕。但鳄鱼的攻势却没有落空,尾部打在她腰间发出一声闷响,力道之大直将她甩在墙上。
萧白玉手上用力在墙上一撑,身子再度跃起,腾挪辗转于鳄鱼攻势之中,眼前这幕似幻非幻,她根本触不到鳄鱼半分,甚至刀锋砍去都只能徒劳穿过,但鳄鱼的每一下却是实打实的落在她身上,就连鳄鱼独有的腥气都如此真实。她只能借着石壁在空中腾跃,除了躲避毫无办法。
如此数十招下来,她察觉出这鳄鱼只追着她小腿来咬,不管她身子在何处,鳄鱼那双尖细的瞳孔始终盯着她留有伤疤的小腿。萧白玉不知自己在这石室里已消耗多少时间,心中愈发急躁起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阵法,确认她挂在心上的人是否平安无事,还是也同她一般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阵法中。
渐渐这份担心如同星星之火卷成燎原之势,盖过了对鳄鱼自小而来的心悸,团团聚在胸口怕是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萧白玉狠狠咬牙,心一横身子顿停,不再躲避后鳄鱼轻而易举的寻见她的小腿,四爪急速爬来,巨口一张便是獠牙咬下。
萧白玉下意识闭眼,等待着如记忆中一般的剧痛袭来,鳄鱼血盆大口的腥气已将她笼罩,甚至能听见鳄鱼喉中呼呼的闷响声就在耳边。但心中已不再害怕,只想着它要咬便让它来,只要能让自己脱出阵法就好。
一瞬间似是过了好久,不管是腥气还是闷吼声在她下定决心的一刹那消失殆尽,石室中已然空荡,连地上被弯刀砍出的裂痕都一齐消失,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萧白玉刚想松一口气,抬头去看时心下又是一沉,石壁依然平整,还是没有她方才掉落的坑洞。
耳畔微微一动,似是有人从背后慢步走来,萧白玉回头一瞧目光正落在秦红药脸上,她双眸亮起,转念一想就又担心起来,怎么连她也落进阵中,便几步上前扶住她肩头打量一番,不见丝毫污渍才缓下气息道:“红药……”
她只来得及唤出这两个字,便看到秦红药身后又有一人现出身影,腰间挎着一柄刀,长发被束成一辫垂在背后,藏青色长衫一如记忆中的模样。萧白玉忘记了呼吸,连扶在秦红药肩头的手都僵硬起来,只是怔怔的看着那道身影走进,目光迟钝的从她腰间的刀上移,一寸一寸,最后落在那人脸上。
那人风姿飒爽柳眉星目,纵然岁月在她脸上已留下抹不去的痕迹,却分明能看出年轻时如何潇洒飘逸,她双目柔柔的看着萧白玉,和蔼唤道:“玉儿,师父回来了。”
第54章 何日见许兮(肆)
耳中炸开惊雷,恍若瞬间天地颠倒,万物顿止,浮生尽歇。萧白玉眼中只剩师父走近的身影,一步步跨过逾越十年的鸿沟,若非这陡然相见,她还未曾意识到十年竟是比她所经历过的还要长久,久过人这一辈子的向死而生。
“玉儿,怎地只顾傻站着,过来。”楼岚张开手臂,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徒儿,那一身藏青色长衫一如往日。铭刻在心底的声音再度响起,萧白玉浑身一颤,想要上前又不敢挪步,只是怔怔的望着师父,十年来反复想过的记忆如此鲜明,犹似昨日。
十年前在九华山上,她尚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玉儿,不论是白日中练刀过招,亦或是日暮后散步嬉戏,师父都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站着,见她回头也是这般笑意,招招手唤一声,玉儿,过来。然后弯下腰替她擦净额间汗意,或将她奔跑间散乱的衣衫整齐。
一如慈母般,无微不至的照料了她十八年。
却有一天猝然消失,让她苦苦寻觅十年,轻灵的性子一夜间被肩上的担子压扁,或大或小的武林之事将她琢磨成一块沉稳冰冷的美玉。十年间她走遍天涯海角,最终只在一个阴冷的洞穴中寻到一具枯骨,一瞬天地便已崩塌。
萧白玉如何也不会忘记当时的心如死灰,她心中清楚,若是这一伸手碰不到师父,那眼前这一幕又会沦为绝望的幻境,给予她短暂的欢悦又残忍消失,可她却还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触碰到眼前的身影,确认她是真非幻。
萧白玉踉跄了两步,身子整个扑进楼岚的怀中,一双手臂稳稳的接住了她,鼻间已尽是师父熟悉的温暖气息。也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控制不住的眼泪便濡湿了楼岚的肩头,楼岚笑了起来:“我还当玉儿长成了大姑娘,怎么还是一副莽撞模样。”
萧白玉清晰的感觉到怀中是真实的温热,师父笑起来时身体微微震动,每一寸她都感觉得到,她紧抱着师父的身体,如同抱着她缺失十年的陪伴幸福。
原来她这十年竟是如此的孤苦无依,咬着牙撑起九华派不能承受之重,直到她遇见秦红药,那个带着一脸笑意的绝美女子,似真似假的对她保证道,我定会护你和九华派百年周全,一句话填补了她心中冰冷的空洞,原来那时就已微微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