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199)
她心中一凛,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场火就到不了头了。萧白玉试着运了运功,每一寸筋脉都在艰涩的疼痛着,她明白这回是伤到元气了,但还能提起内力就已经是万幸。她踏起轻功窜近了粮仓一带,借着顶顶帐篷遮去了金兵的视线,眨眼间潜到了常将军的身边。
萧白玉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不过一两里的步子,她刚聚起的气力已耗去大半。她低头瞧了瞧常将军紧闭双眼的模样,试探的唤了他几声,还有气息进出的声响,却没了回应,许是方才疼怒交加,晕了过去。
哪怕手骨被接上了,双手还是半分力气都用不上,都没法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再扛到身上。萧白玉左右一看,瞧见了散落在地的长矛,虽然有些得罪委屈常将军,但现在她也别无他法。她勉强把长矛的一端撑到他身下,肩膀用力手肘猛地敲向长矛的另一端,常将军的身体被柔韧的长矛弹震起来,纵使萧白玉做好了万分的准备,他沉重的身体咚的一声落在她背上时还是震的她头晕眼花,一口气堵在胸口,随着一团一团的血被她咳了出来。
她撑着长矛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又惦记着那已在弦上不知何时就会投来的火油弹,负着昏迷的常将军再一起勉力运起轻功,朝着方才她在黑夜中摸黑奔来的路飞驰而去,黑幕中的木架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还隔着百米就瞧见架下隐约的红光,她想出声,胸腔已经火辣辣的再上不来一口气,她牙关一咬,硬是又冲几十米。
许荣同方才从粮仓中逃出来的手下正满头大汗的制作火油弹,投石车有现成的,但一颗颗火油弹都是他们从附近搬来巨大的石块,再讲布衫撕成一条一条的,沾了火油,一圈圈团团裹在石上,再点燃后借着投石车用力抛射而出,几个人几乎都已脱成了赤膊。
萧白玉眼看着他们又将一颗火油石抬上了投石车,最后几步路被她踉踉跄跄的扑了过去,带着常将军毫无印象的跌坐在地。许荣正要点火的手一顿,眼一抬看见了他们心心念念的两人,大喜过望的扑将过来,跪下地就要来搀扶她。
“能看到长公主和常将军平安归来,卑职……卑职真是死了也甘愿!金营中火势如何,卑职只愿这火势能助长公主逃脱那贼……”
“许校尉,”萧白玉一手虚虚的撑着地,心里有愧,不愿抬头看他,只低声道:“常将军受伤不清,你快些带他走罢,这里不宜久留。”
许荣大笑道:“长公主放心,您不曾白受一点苦,这么闯了一回金营,我等现下粮草充足,足矣再撑半月。卑职斗胆请长公主再稍等片刻,我等刚制成四颗火油弹,不说重创金兵,也足够让他们喝一壶!”
许荣正要转身去点燃那浸满火油的布条,却瞧见萧白玉跌跌撞撞的艰难站起身来,赶忙伸手去扶,她身体晃了晃,避开了他的手。许荣一愣,双手在空中没有收回。
萧白玉勉强站直了身子,脸庞一半映在光中,一半掩在黑暗中,她双手痛苦地握紧又松开,在掌心留下了一片深浅不一的甲痕。
“许校尉,你看在我带回常将军的份上,快走罢。”
许荣不明所以,他反复看了几遍她的神情,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难熬,目光在刚制好的火油弹和依然伏在地上的常将军间转了几个来回,刚要开口问,又听到她下一句话。
“倘若邺城能撑到援兵来,是中原的幸。倘若撑不到……你们要多保重。”萧白玉本想再说些什么,喉头一哽,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常将军同许荣为了救她孤身犯险,而她所能做的报答竟只有保他们全身而去,再多的承诺她做不出也不愿做。
“您在说什么……那这火油弹……”许荣声音一噤,他对上萧白玉忽然抬起的眼神,那眼中因苦痛挣扎所带来的雾气已凝成了一层薄霜,生出了丝丝冷意。
他忽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他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一直立在不远处的手下围了上来,在寂静的沉默中与她对峙。
伏在地上的常将军忽然咳了一声,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捂着胸口勉强抬头,第一眼先去看萧白玉,那面上的神色却让萧白玉刹那间冰冻在原地,并非是埋怨,悲痛,愤恨,而是只有无奈,绝望到尽头后平静的无奈。
“咳,许荣,背我走。”常将军挪动着身体试图坐起,一动便咳出一口血,许荣连忙跪下将他负在背上,只是脚步迟迟未动,他咬着牙道:“常将军……”
“长……萧掌门于生死间救了我三次,她不欠我们任何,走罢。”常将军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又濒临昏迷。许荣再不答话,也不曾回头,只把将军的身体往上托了托,一步步走进了黑夜中。
萧白玉怔怔的站在原地,在一旁还未燃尽的红光中垂着僵硬的头,偶一阵东风吹过,都能将她晃个趔趄。她茫茫然的转过头,向着金营迈出了一步。
“现在追上去还不晚。”最为熟悉的声音,褪去了惯有的冷漠和嘲讽,萧白玉几乎是在第一个字出来的瞬间抬起头,定定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影,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又站了多久,只是一个在黑暗中的轮廓,就融化了她眼中层层凝起的冰霜。
冷意融成冰泉,冲刷过她纯的发亮的瞳仁,在睫毛上凝成滴露,只轻轻一眨,就倏而碎落。
“红药,我走不动了。”萧白玉仰着脸看她,脸上的泪痕在最后将息未息的火光中有着破碎的光芒。她伸出双手,用最温柔的姿态迎接走近的人:“抱我回去。”
第109章 燕山胡骑鸣啾啾(拾)
再一次被抱上金军帅营的软塌上,萧白玉全身都软在柔嫩的金丝薄缕上,任秦红药给她脱去皱皱巴巴的黑衫,露出了更加褴褛,脏污的白衣。若不是衣尾处还留这些灰白的底子,任谁也瞧不出现下一道黑一道红,血泥满身的衣物原本到底是何种颜色。
萧白玉一边配合她的动作褪去外衣,目光无意识地跃过她肩头看向帐里,原先似是堆放在桌案上的公文都被人一把扫到一边,有几本甚至凌乱的散在地上。坚实宽大的桌案上不知何时放上了盛满热水的银盆,各式的伤药并着洁白的手帕绷带整齐的码在桌上,看起来似是刚打来的热水,热气在夏夜里丝缕盘旋。
“那些,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萧白玉想到什么便问出了口,其实话音刚落她就晓得了答案,只是这会儿躺在她面前,便一点脑筋都懒得动弹了。
秦红药回头看了一眼,没多想:“方才火势止住后。”
萧白玉轻笑了一声,气音欢快的震荡在胸口,不知是埋怨还是打趣:“那你还那样胡说八道的。”
说什么追上去还不晚,想她黑袍一甩,内功抗东风,潇洒又气派,末了回了营帐,瞧见自己人不见了,也没急着追,先将一切物事准备妥当,再用最柔软的声音填满自己心中划开的裂痕。
她心中有万全的把握么,怕也没有,说出来的话却是风度翩翩,倒是一副绝佳的帝王气派。这才多久呀,她就从快意恩仇肆意妄为的江湖中浴火而生,端坐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王位上,萧白玉不愿去想她的红药在这百余天中经历了什么,太过沉重,太过心酸。
秦红药极少能在她口中听到这类词,忍俊不禁的看了她一眼,她眼中的波光比方才燃起的烈火还要耀眼,像是含了漫天的星芒。而她话音分明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冷清,秦红药却不知怎么听出丝娇气来,忍不住就想哄她:“之前是我用错了手段,所以想好好来问你。”
她一边应着,手下的动作也不停,躺在床上的人转眼便只剩一件内衫挂在身上,她欲要再解衣扣,手却被按住了。萧白玉敛着眉,无力的手虚弱的覆在她温热的手指上,毕竟现在意识愈加模糊,想说什么又寻不到合适的字眼,便露出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