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161)
这无声而又熨烫人心的体贴让萧白玉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微微一弹,但随即又拉扯的更加用力,她不敢也不能放松下来,现在秦红药生死未卜处境不明,哪怕只一眨眼的松懈,或许都会让她直接跪坐在地,将满心的脆弱担忧表露无遗。
黑雾冢大名鼎鼎,谁都知晓它位在何处,却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都会被它团团笼罩的墨色瘴气吓得退避三舍。阴森繁茂的枝干纠缠在一起,张牙舞爪的藏在瘴气中,偶有一枝半树探在雾外,干瘦枯败,又峥嵘茂密,活像是恶鬼探出阴间的爪牙。
姜流霜打眼一看心中便暗暗吃惊,她见过的毒物不胜枚举,但这般大片浓密,整整覆盖方圆五十里的瘴气还是头一次遇见,甚至很远便嗅到了其中极重的腐败气味。她极目远眺,果见四周百里无一活物,不说鸟兽鱼虫,单单连一颗花草都不曾见过,唯一生长的便是这些漆黑无叶的乱枝。
在这种瘴气中,即使先行服下解毒丹,也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时辰,姜流霜面色沉的比那些腐枝还要厉害:“倘若红药失了功力被囚在此处,现下也只会是一具尸体。”
萧白玉听懂她的话外之音,若是红药功力完好却依然走不出来,那瘴气里便再不能用棘手或麻烦这样简单的词汇形容。但任由它里面是恶鬼或神佛,她都一定要闯一闯,上一次这般奋不顾身只想求一个结果还是为了失踪十年的师父。
萧白玉呼吸一窒,不可自抑的想起和秦红药初见时,为了一点师父的蛛丝马迹,也顾不得那海外荒岛上究竟有什么刀山火海便一头扎了进去。然而最后见到的却是师父化成白骨的遗体,那时剧烈的痛楚茫然忽的涌上,天崩地裂般的在心底呼啸,倘若……倘若这一次也一样呢?
这是不详的,不管是忽然想到类似的场景,或是猜测着绝对不可能的结局,都是不详的,她绝不该这么想。萧白玉突的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动作快到连紧挨着她站的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清脆又沉闷的一声响后,白到透明的脸皮上登时腾起深红的指印。
她下了狠手,也不知是为了惩罚自己晦气的想象还是想从重重叠叠压着她喘不过气的担忧中脱身而出,只觉耳内嗡嗡作响,半面似乎麻了,牙根都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姜潭月被吓了一跳,急急抓住她手臂,触手发觉她肌肤冷到透骨,即使只攥着小臂都能感觉到她脉搏激烈的跳动,一下下清晰的弹跳在皮肤上。
但萧白玉也没有后续动作,她吸了口气,想压下口中腥甜的血味,却被黑雾冢的腐败味道灌了一鼻,冷风一吹面上灼烫的指印生出几分刺痛,总算是把心里种种极端的猜想一巴掌打走了。
“我进去,你们留……”
“停,现在没空听废话,把解毒丸吃了,速战速决。”姜流霜摸出三枚赤红的解毒丸,一人一枚盯着她们服下去,片刻迟疑都没有的踏进了瘴气边缘。瘴气遮眼着实看不清前路,她刚走没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瞧着姜潭月的身影,探手摸索了一下,准确无误的握住了她的手。
姜潭月指尖一颤,诧异混合着惊喜抬眼去看,然而瘴气浓厚,三步外便是一片模糊,她急走两步同堂姐并肩而行,才看清她的表情。一张俏脸绷着,目光谨慎的看着地面,一步步踏的小心翼翼,但隐没在发间的小巧耳尖悄无声息的红了起来。
姜流霜虽掩盖不住心底时起时伏的异样,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这片墓地,脚下的土地异常柔软,仿佛随时会突然下陷。她明白这应是此处太多腐败之物,混合着泥地雨水化成了沼泽。她偏头去望,姜潭月轻功不精,走起来确有几分吃力,相握的手不由得多用了几分力。
萧白玉运起轻功,即使走在柔软潮湿的泥地上也一丝不留痕,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知此处为何被人当做禁地,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瘴气中,极难辨认方向,阵阵窜入鼻中的异味让人时时作呕,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便是此处的寂静,四周没有丁点声响,瘴气都似凝固,无风无息。
一开始还借着姜流霜的紫蛇指引方向,盘在她臂上的毒蛇吐着信子,柔软的蛇身不断变换着姿势,以独有的嗅觉引着她们渐渐往深处走去,不至于五感受限而在原地打转。但身处瘴气的时间越来越长,敏感的紫蛇也变得焦躁异常,一圈圈在她手臂上缠绕,几乎要将她的小臂勒出伤痕来,尖细的蛇瞳扩大又缩小,不知是感觉到什么连它都会惧怕的事物。
作为主人的姜流霜自是将它的情绪变化感知的一清二楚,她不愿表露出来让堂妹担心,只更加小心的探视着四周,一面提防着暗箭伤人,一面在心中默算着时辰。
萧白玉内力运转间听觉散的很远,此处又太过沉静,微微一点响动落在耳中都似炸雷,蓦地,一下清脆的瓦罐碰撞声模糊地传入耳中。她双眸一亮,脚步顿下屏住呼吸,极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倾听,一阵完全的死寂后,又一下脆响清晰的传了过来。
萧白玉迎着姜流霜探询的眼神指了指那个方向,脚下一踏身子已腾空而起,风驰电掣般的朝声响处飞去,身影冲破浓密的瘴气,腐坏的味道扑进眼中,几乎要被逼出泪来。但她一刻都没有放松下来,内力运转至极致,功力突破后她还从未释放的如此彻底,一颗心不知是沉到了谷底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她只能意识到一件事,黑雾冢内有人,是不是她?
会是她吧?请一定是她。萧白玉在心底近乎卑微的乞求起来,在死寂的黑雾冢内行走了近一个时辰,三人为了不吸进更多的瘴气,都尽量小小的呼吸,连话都不曾说一句,压抑漆黑,昏暗恶臭的环境快成了压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断与不断也仅在一瞬之间。
蒙着雾气的双眸隐隐约约瞧见一个细长的黑色身影,萧白玉鼻中一酸,她自然还记得秦红药离开时便穿着一身玄黑长裙,心口忽的被吹进一口气,悠悠的膨胀了起来,在心底反复默念过的,一直压在喉中的那两个字眼看就要脱口而出。
那黑色的身影忽隐忽现的没在浓浓的瘴气中,一人站在数个大大小小的瓦罐中,身影四周的瘴气又混杂了些墨绿色的薄雾,诡异万分。那身影听到明显的破空之声后漫不经心的抬头一望,便是这一抬头,让萧白玉看清了那团黑影的面目,她身形一滞,鼓胀的心口一僵,似乎都忘了继续跳动。
如同灌满空气的布袋,顺着一阵风腾上空,却忽的被突兀伸出的枝丫戳破,只噗的一声轻响,只刹那便委顿掉进尘埃中,脏污不堪。萧白玉尚还怔怔的立在空中,那黑影便从瓦罐群中踱步而出,面貌清晰了起来,却是一个身材清瘦的男子,眉眼尖细,面色也是许久不见阳光的惨白。
他丝毫不介意的抬头仰望着面前的女子,惨白的面上浮出一个扭曲的笑,似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便连声音也似吃力的从牙缝中钻出:“萧掌门竟当真找到了这里,师父果然没猜错,啊我师父,便是你们口中的金盟主,你们或许更愿意称他为般若。只是你同那姓秦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既非姐妹,也非同宗,竟愿意为她踏进这里吗?”
男子像是当真在为此事烦恼不解,他想不明白,烦躁的抓了抓胳膊,黑色的袖袍被撩起,萧白玉清楚地额看见那胳膊上处处裹着绷带,没有一处完好之地,原本白色的绷带又印出了血,混着脏污的泥土,看起来可怖又可疑。
萧白玉咬了咬牙,沉重的杀意立时弥漫而出,她声音冷的能让人浑身发抖:“秦红药在何处?”
男子抓弄自己的胳膊的力气愈发大,甚至抠破了绷带,又溢出滴滴鲜血来,他身后的罐子忽的一晃,盖在上面的瓦盖也哆哆嗦嗦的摇了起来,男子皱着眉回头一瞪,便又静止不动了。他眼珠转了转,笑容扩的更大,异常惊悚:“在何处啊,师父不让我同你说。我同师父说你根本不敢来,根本无人敢踏进黑雾冢,师父却说你一定会来,还教我好好招待你,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