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月光的夏天(38)
漆月一咬牙还是把电话打了出去。
“女的啊?女的能行么?你几岁?”
“十八岁的女的?开玩笑吧,别是谁让你打电话来整我的吧?”
“哟,口气不小,那你今晚到我家来看看吧,刚好我要办聚会今晚在家。知道我家地址么?”喻大少爷笑得骄纵:“喻家别墅,K市应该没人不知道的吧?”
漆月终于挂断电话,在阳光下闭上眼。
身后泡面的气味像昨晚逼仄的老屋一样,张着大嘴吞没了她。
而那只怪兽的名字,叫做生活。
******
漆月本想下午回家换身衣服的,当然不是为了喻彦泽,而是她想,在喻家别墅有可能遇到喻宜之。
这个周末又轮到一中月考完放双休,所以喻宜之也是在家的。
虽然漆月觉得,喻宜之应该躲在自己房间学习,不会参加她哥的聚会,但万一喻宜之到一楼拿饮料什么的呢?总归还是有可能遇到。
但生活总会把计划打的稀烂,她下午碰到一辆很难修的摩托车,客人又在店里等着要,她一直搞到八点才修好,匆匆从摩托车行往喻家别墅赶。
生怕再去晚一点,喻少爷已经在聚会上喝挂了,谈不了什么正事了。
她把摩托车停到别墅外,走进去的时候拽拽自己的衣角。
沾着机油有些狼狈,款式也浮夸,但,应该不会遇到喻宜之吧。
她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往里走,几乎没忍住笑了一下——喻宜之她妈的正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个装着粉色饮料的高脚玻璃杯,看着漆月的眼神,错愕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向漆月走过来:“你找我?”
漆月不自觉后退半步。
她的身上沾着机油还沾着泡面的难闻味道,牛仔裤脚上有个烟灰烧出的洞,手指上下午修车时被划了一道,一个难看的伤口脏兮兮盘亘在那。
而眼前的少女一袭洁净的白裙,柔顺的黑发一丝不乱的披在肩头,人群之间也能闻到她身上无比清新的气息,手指洁白无暇,没有伤口没有老茧,没有任何生活磨砺留下的痕迹。
那是一双只用来弹钢琴的手,一双只用来握好看酒杯的手。
她继续向漆月走近,漆月说:“你别过来。”
喻宜之停步。
漆月:“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你哥。”
“你找他干嘛?”
漆月扯起嘴角:“跟你没关系。”
她转身就走,其实这里这么多人,她根本找不到喻少爷藏在哪,理应问一问喻宜之的。
但她就是迫不及待,想从美好的少女身边逃开,好像生怕自己身上难闻的气味污染了少女似的。
漆月一边逃一边想:或许在她心里,喻宜之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另一个按照本应拥有的生活轨迹、好好生活的她。
只要喻宜之继续美好,继续干净,她心中那个想象的肥皂泡就没有破碎似的。
这时她又有点庆幸喻宜之拒绝跟她谈恋爱了,本想多两周再远离、帮喻宜之叛逆一把的,但一想到两周的接近都有可能污染喻宜之,漆月就一阵后怕。
她在人群里钻了几个来回,问了几个人:“喻彦泽在哪?”
那些人扫她一眼,看她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和一看就很便宜的衣服,都不耐烦的撇嘴。
这帮有钱孙子惯会狗眼看人低,但漆月根本不在意,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没人告诉她喻彦泽在哪,她已经开始烦躁了,望了眼客厅的沙发,喻宜之静静一个人端着粉色饮料的高脚杯坐在角落,看上去跟这闹腾的聚会格格不入。
喻宜之为什么不走呢?
这时漆月终于看到了喻彦泽——之前小北给她看过照片。
喻彦泽正向喻宜之身边走去,她犹豫了一下,跟着过去。
正好听到两兄妹对话:“好不容易老头子今晚不在,你还装什么啊?”
喻宜之不说话。
喻彦泽手指撩拨在喻宜之后脑,把一缕柔顺长发打得飞起:“问你呢,来都来了,装什么正经?”
漆月不知两兄妹的相处模式是怎样,但喻彦泽的动作让她本能感觉到一阵不舒服,上前叫到:“喻彦泽。”
喻宜之和喻彦泽一起看过来。
喻彦泽玩味一挑眉:“你叫我什么?”
漆月不知其他人叫喻彦泽什么,喻少爷?喻先生?
她说:“喻彦泽,我是来给你改装摩托车的。”
喻彦泽上下打量她一遍,又问喻宜之:“要一起来看看么?”
喻宜之冷漠摇头。
喻彦泽一笑,带着漆月走了。
******
喻彦泽带漆月穿过花园,一指一辆黑色摩托车:“国外买的,挺贵呢,但不带劲。”
漆月:“你想怎么改?”
“我怎么知道怎么改,要看你有什么想法。”喻彦泽眼神像一块黏哒哒的口香糖:“小妹妹,不行就坦白说不行,女孩非跟摩托车较什么劲呢?反正躺下两腿一张也能赚钱。”
漆月按下心头不适,冷声道:“我说不行了么?”
她绕着摩托车观察一圈,又伸手查看了几个关键部位。
喻彦泽皱眉:“你别把我车碰脏了。”
漆月声音更冷:“我不看怎么知道那里能不能改?”
喻彦泽:“好啊那你现在看完了,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漆月瞥他一眼,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
喻彦泽抿了下嘴。
他为了这辆爱车,邶城海城的摩托车行都跑遍了,没想到从K市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嘴里,听到了最靠谱的改装方案。
他忽然伸手钳住漆月的下巴。
漆月狠狠打开:“我k,你干嘛?”
这时忽然淋淋的下起雨来了,不出两三分钟,变成如注的雨势,漆月和喻彦泽站在开放式车库里望向花园,今晚请来的服务生们都在手忙脚乱收拾冷餐餐桌。
而漆月透出别墅客厅的落地玻璃往里望,那个纤薄身影还坐在沙发一角,姿势都没换,好像世界上无论发生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
喻彦泽叫了声:“小妹妹。”油腻腻的语气,漆月冷脸回头。
她发现对其他人她都可以妩媚的撩回去,但对喻彦泽不行,生理性恶心。
喻彦泽搓了搓刚才钳她下巴的手指:“改装摩托车的活我可以给你,你预计要花多少钱?”
“二十万。”
“可以,那我再给你二十万劳务费。”
漆月心砰砰跳了两跳。
二十万。
漆红玉手术费的一半。
“但是,你那是什么眼神?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喻彦泽眼神如秃鹫,再次钳住漆月下巴:“你再打开试试?”
漆月反复想着:二十万。
她被喻彦泽钳着没动,心里祈祷喻宜之还坐在沙发角落没动弹,这样喻宜之就不会看到这一幕。
她今天一直对喻彦泽表现得很硬气,很难说有没有受到喻宜之影响。
她总归不想喻宜之瞧出她的落魄。
喻彦泽冷笑一声甩开她下巴:“还算有点觉悟。”
“这样吧。”喻彦泽指指花园:“你自己去花园,淋着雨向我这边下跪,大声喊喻少爷,我错了我是疯狗,我就原谅你,然后把改装这活给你。”
漆月脊背发凉。
可喻彦泽笑得那么坦然,好像他现在做的事并非是侮辱一个人的人格,而是有钱少爷在驯一匹马,一匹性子很烈、妄图把他摔到地上的马。
“当然你也可以不要这二十万,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喻彦泽笑得像个魔鬼。
漆月觉得他已看穿自己很缺钱这件事了。
她一步步往花园里走去。
喻家的花园很漂亮,种满了山茶和虞美人,漆月忽然想,喻宜之是不是很多个下午,都用她那好看的没有伤痕的手指,端着好看的瓷杯在花园里喝过下午茶呢?
这会儿花园里没有漫天的暖阳,只有冰冷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