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52)
很快院子里又进了辆许家的车,这下许稚芙想说也没得说了,率先进来的是许家那个管家荣伯,由黄妈引着入书房时还算客气,谢婉君常去许家,荣伯自然认识:“谢小姐,我来带我们家小姐回家。”
许稚芙躲在谢婉君身后不肯走,谢婉君便问荣伯:“出什么事了?她不愿回去,你还要把她拖走不成?许老板呢?”
荣伯绷着一张脸,老肉都跟着横颤,冷漠答道:“谢小姐还是别打听我们许家的家事。”
谢婉君冷哼一声:“你当我乐意问。”
荣伯已上前拽许稚芙了,大步将人拖到门口,许稚芙又哭又叫:“婉君姐救我……”
谢婉君低头看一眼手背上的针,急忙叫那两个发愣的职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拦?都敢跑到我谢公馆来抢人了。”
正好今日来家的是两个男人,一个上去拦荣伯,一个护着许稚芙,本就已经乱了套了,许家的司机见荣伯迟迟没出来,找了进来,也加入了“战局”,弱小的许稚芙被挤在中间,手腕又被荣伯攥得生疼,吓得哭更厉害了……
谢婉君只觉刚复原的精神全都被摧灭了,拽掉针管就冲了过去,吼道:“当我死了不成?黄妈?黄妈!打电话叫巡捕房!”
那一场闹剧最终以许世蕖姗姗来迟告终,抑或是说从谢婉君手背的血流到地板上而中断。
许稚芙瞧见谢婉君过来就觉得不妙,低头看到了鲜红的血,尖叫道:“血!流血了!地上有血,荣伯你快放开我,婉君姐!”
许世蕖扶着谢婉君回到沙发前坐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帕子想帮谢婉君擦手背上的血,谢婉君只觉手背凉飕飕的,隐隐作痛,倒并不明显,她脸色不好,更不给许世蕖颜面,将他拿着帕子的手打掉,等黄妈提着药箱进来给她处理。
那两个职员见没了自己的事儿,跟谢婉君打了声招呼赶紧走了,许世蕖也给荣伯和司机使眼色,两人先出去到院子里等着,这下书房里就剩下许家兄妹和谢婉君,黄妈拿纱布帮她按住手背后也赶紧退了下去。
许稚芙坐在谢婉君旁边,低头哭着跟她道歉,谢婉君跟她生不起气,由她帮忙按着纱布,冷脸坐在那儿,颇有些不怒自威。
“许老板,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今天这唱的是哪一出?”
“抱歉,谢小姐,家丑而已,让你受了牵连。”
许稚芙这下也顾不得脸面了,赤红着脸先一步说了出来:“张家今早上门来议亲,想我尽快进门,可我不想嫁人!哥哥自己都还没娶亲,凭什么催我?”
许世蕖脸上也挂不住,顿觉尴尬,尤其谢婉君向他投过来的眼神带着鄙夷,他只能成撑着兄长的姿态,沉声道:“同张家的亲事在你少时便定下了,拖了这么些年已不应该,你也不小了,我难道做了什么错事不成?”
“你就是做了错事,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这与卖人有何分别?”
“住口!当着谢小姐的面,你还嫌不够丢人?”
“你可觉得丢人?我还没闹到大街上去呢!”
兄妹俩左右开弓,谢婉君夹在中间,双目一黑,恨不得立刻晕过去逃避此事,论理说许家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该插手,可论起情分,她不能就这么将许稚芙扔给许世蕖,小妮子怕是得恨死她。
于是谢婉君摘了手背上的纱布,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肌肤仍旧挂着干涸的血迹,化作尖锐的针直往许世蕖身上扎。
谢婉君换了副客气的语气,同许世蕖说:“许先生,稚芙眼下正在气头上,你执意要擒她回去,我家里都是女眷,确实拦不住。可我们心平气和地讲讲道理,你可想让稚芙恨上你?”
许世蕖叹了口气:“她是我亲妹妹,我怎会想她恨我。”
“这便是了。如今稚芙正在气头上,你和她讲话她听不进去的。昨天我受了惊吓,害了风寒,正好得在家里养几日,你将稚芙留在我这儿,我帮你劝劝她可好?待稚芙想明白了,气也消了,我立刻派车把人给你送回去,你难道觉得我会帮她逃婚不成?我哪有那个本事。”
她一席话四两拨千斤地把大事化小,许稚芙的婚事她是说不上话的,只能尽量拖延些时间,再者说,许世蕖眼下心情也不好,真要不管不顾起来,她是半点辙都没有的。
许世蕖沉吟许久,终是叹了一声,起身走了。
听到许家的车子驶离谢公馆,谢婉君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扭头一看,许稚芙仍低着头在那儿垂泪,分外委屈地问道:“婉君姐,你也要做我哥哥的说客吗?”
谢婉君也在无声叹气,伸手帮她擦掉眼泪,语重心长道:“稚芙,你哥哥有句话没说错,你确实不小了。有些事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而我是外人,能够帮到你的实在有限,你得自己去寻解法。公允地说,张家是户好人家,张大少爷名声也不差,得婿如此,实属难得。可我亦知你的心思,从私情出发,我疼惜你、可怜你,也仅仅如此了,路还是得由你自己摸索。”
许稚芙不再说话,泪水也止住了,谢婉君满心疲累,起身打算上楼,否则势必要晕倒在这儿。
“我回房休息片刻,你仍住上回那间客房,我叫黄妈收拾一番,再让她打电话给楼月过来陪你,晚上下来与你们一起吃饭。”
不等许稚芙答话,谢婉君转身就走,刚要迈出书房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许稚芙的声音。
“婉君姐。”
她神色哀戚地盯着落在地上的针头,针眼仍旧向外渗着药水,像苟延残喘的鱼在吐气,一如她此时的境地。
“婉君姐,我羡慕你,我是个无用之人,连与喜欢的人相守都做不到,如果时间能停在冬天就好了,我们一起坐在包厢里看戏,那碗馄饨我还没吃……”
谢婉君不愿回头看许稚芙,过去只当许稚芙是妹妹,因她虽无亲妹,却有不少堂妹,少时也是感情亲厚的,可惜世道纷乱,早已不知四散何处,境地如何。可听许稚芙说这些天真的话,她知道她一回头会看到曾经的自己,二八年华的自己,鲁莽冲动,不谙世事。
假使没有连年的兵燹,她还是谢家大小姐,定然也要面临许稚芙眼下的境地。她会反抗吗?答案其实是不会,这不过是女子皆要面对之事,时代的困境使然,而以一己之力对抗这股巨大的洪流,迎击而上,代价注定是惨痛的。
可这种假设毫无意义,战争已经爆发,她在山海关遇到秦水凝,数年来客居上海汲汲为营,她已经很久没有天真地想过“如果”一说了。
“稚芙,有些爱是注定见不得光的,爱已经很辛苦了,更别说在这乱世之中。我也还在苦海里挣扎,自欺欺人地过活,咱们便都自求多福罢。”
我心如此镜(04)
那天的晚饭吃得很是冷清。
江楼月接到电话就急匆匆赶来了,秦水凝晚她一个钟头进家门,听黄妈说许小姐和江小姐都在家里,还亲自下厨添了两道菜。可惜四人各怀心事,都没什么胃口。
晚上秦水凝到厨房洗苹果,问了黄妈才知道谢婉君被针头划伤之事,黄妈也不清楚谢婉君和许家兄妹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更别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秦水凝随便问了几句,心中有数,便端着盘子上楼了。
谢婉君倒是无碍,不过是惊吓之后着了凉,休息一日就好了,她明天还得出门去见韩寿亭,同许世蕖说的什么休养的话不过是留下许稚芙借口罢了。
秦水凝削了个苹果,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谢婉君还要回书房去草拟一份公函,秦水凝没打搅她,而是去了客房见许稚芙和江楼月。
也不知她们都聊了什么,总之说了很久,谢婉君已经梳洗好上床准备就寝了,秦水凝才回来,脸色也有些凝重。
谢婉君知她是面冷心热的人,想必没少为许稚芙担忧,可她如今自己还麻烦缠身,更别说许世蕖绝对不是好招惹的,谢婉君看着她站在衣柜旁换衣服,生怕她做出什么蠢事,低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