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仰望+番外(49)

作者:文笃

裴慕西想了想, 回过头去, 郑重其事地答,

“嗯, 第一顿饭。”

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答案似的,夏糖被她突然回头的动作唬得一愣,眼睛睁大一秒,接着下意识把嘴里的糖咬破,接着不小心吞下去,于是呼吸间都带着清凉的薄荷味,不知是哪里来的执拗,又重复一遍,

“那说好了,这是第一顿饭。”

裴慕西拎着小熊保温杯的手晃了晃,里面的凉茶也跟着她的动作晃晃荡荡,像是要被晃成甜茶了似的,

“为什么这么在乎这是不是第一顿饭?”

夏糖摇头晃脑,抿了一下唇,透亮的琥珀色眸子里潋滟着几分认真和专注,

“不都是这样吗?”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印象才会更深刻,回忆起来的时候也会觉得第一次的事情更重要。”

裴慕西怔了几秒,原本以为“第一顿饭”只是玩笑话,毕竟她和夏糖已经吃过很多次饭。

又哪里来的从现在开始算第一次呢?

可夏糖的关注点似乎不太一样,因为想印象更深刻,因为重新再遇见后很重视她这个姐姐,所以才会想要完美的,完整的,独一无二的,属于两个人的第一顿饭。

这倒也是一种专属于青春期的逻辑。

裴慕西这么想着,不自觉便咬破自己口腔里的润喉糖,浓重的薄荷味夹杂着些许蜜桃香气,便灌满五脏六腑,清甜爽利。

于是她笑着拍拍夏糖的头,

“好,我知道了。”

她说了这么一句,转身继续往前走,却在远处楼梯口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于是步子僵住,垂落下来的指尖下意识贴紧腰侧,攥得有些发麻。

“那姐姐我们去吃什么?我之前看了一下菜单……”

夏糖乖乖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正在讨论着“第一顿饭”吃什么的问题,看到裴慕西顿住之后,也硬生生地跟着顿在原地,停了嘴里说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戴着眼镜,盘发的中年女人步伐有些急促,看到她的那一秒有几分惊喜,可也很快压抑下来,快速走过来,眉目舒展起几分温柔,

“幸好还是赶上了。”

她松了口气,打量她一眼,柔声喊着,

“西西。”

裴慕西不得不抬眼,温和地笑,嗓音却干涩,

“老师。”

空气静谧下来,像是原本的和谐被打破。

裴慕西垂下眼,将视线缓慢地投在夏糖身上,有些愧疚,放轻声音,

“对不起,夏糖。”

“我们的第一顿饭,可能要稍微晚一点吃了。”

-

裴慕西自觉自己有些过分。

作为导师,严理待她极好,几乎视她为己出,在她求学的四年里,教了她许多事和许多道理。

但她却在发生这样的事后,毫不犹豫地抛弃那些在她身体里生根发芽着的知识和技艺。

顺带着也放弃了严理给她递来的橄榄枝——那时她的工作室,也是在严理的帮助下成立的,她原本的打算,是当一个自由自在的画者,想学习的时候就去学习,也许赚不到钱,但是应该会很快乐,可严理似乎很相信她的工作室会获得很大的成就。

任何一个老师,都不希望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在遇到一件事后便一蹶不振,轻而易举地放弃自己所学。

可她就是放弃了。

就算现在重新回来,也没有重新画油画。

这应该不会是严理想看到的场景。

意外的是,当她和严理面对面的,在咖啡厅的同一张桌上坐下来的时候,严理眼里并没有过多苛责。

只是静静地打量她一会,然后和煦地说,

“你那些漫画,我有跟着我女儿一起看。”

“挺不错的。”

裴慕西愣住,指尖在咖啡杯上摩挲着,

“老师怎么会看这些?”

严理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怎么?觉得我是老古板,看不来这些流行作品?”

裴慕西有些意外,时隔几年,严理竟然会用这么轻松的语气和她交流,她记得,那时她哭得撕心裂肺,砸碎镜子玻璃,抵着自己的颈动脉,尖锐的刺痛感钻入皮肤那一瞬间的痛快,也记得她满手鲜血地说自己应该再也没办法画画的时候,严理用多无力多惶恐的眼神望着她,抑制不住自己语气里的失望,

“西西,不画就不画了吧。”

可现在时隔几年,好似严理比她更想得更开。

裴慕西垂下眼,轻着声音说,

“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对漫画感兴趣。”

“我是对漫画不感兴趣。”严理有些感慨,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她脖颈后侧延伸出来的纹身上,应该是为了遮挡疤痕而纹上去的,一束细长的花,很好看,有些突兀,却至少让裴慕西苍白的肤色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机。

她并不会因为纹身对裴慕西产生不好的看法。

只是忍不住有些难过,为当时鲜血从手掌滑过却仍然眼神空洞的裴慕西而难过,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提起画对裴慕西来说会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不过这分难过很快便被她掩饰,她不能继续让自己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裴慕西。

“但你能重新开始画画,哪怕是漫画,我也是为你感到开心的,西西。”严理这么说着。

“但是我花这么多时间去放任自己,并不符合您的期待。”裴慕西下意识地扯过衣领,盖住自己脖颈处的那一道纹身,垂下眼睫。

她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仿佛她只是希望严理能够像以往一样苛责她,一样对她抱以失望的眼神。

仿佛这才是她应该得到的待遇。

但严理没有,她只是温婉地笑了笑,像以往裴慕西还是她的学生时候一样,

“没关系的西西,现在也很好。”

裴慕西不太明白严理的话。

就像她那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从死亡这一件事里走出来,唯独她不可以,唯独她做不到。

这让她显得很弱小。

也让她总是让其他人对她失望。

如果南悦斯还在的话就好了——她以前总是习惯性地这么想着,要是南悦斯的话,就会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然后对她说,过不去也没关系的小裴,人都有点自己过不去的事,别人没办法理解,你自己理解就好了。

可惜,南悦斯真的不在了。

她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让自己习惯这件事。

裴慕西在严理包容性的眼神里移开视线,往坐在不远处另一张桌子边的正襟危坐着的身影那边瞥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我现在好吗?”

她问,抬眼看严理,因为她也不确定。

严理笑了笑,视线投到桌上放着的那个小熊保温杯上,

“我觉得挺好的。”

“我记得你以前也从不喜欢用这么可爱的杯子。”

“虽然性格比较大大咧咧一些,但爱用的物品,也都是黑色,白色,或者是比较简约的款式。”

裴慕西并不忌讳聊起以前,“因为都是我姐给我买的,她喜欢用黑白灰。”

“她是个新闻记者。”

她称南悦斯为她姐,明明在南悦斯活着的时候,她一句姐姐都没喊过。

还不知怎么就多说了一句,在严理面前,前几天在周湛前,都主动提起了她以前从不愿意触及的南悦斯。

人总是这样。

伤痛过去后就会慢慢开始遗忘。

因为害怕这种遗忘。

所以她必须依靠不断地提及,来减缓这种随着漫长时间而发生作用的遗忘,即便是疼痛的,她也固执地想要用疼痛让自己记住。

“那现在呢?”严理不免多问了一句。

轻缓的语气,如流水流淌,淌过伤痛。

裴慕西看了看那个木着脸的小熊保温杯,轻着声音解释,

“我妹妹送的。”

“嗯。”严理点点头,似乎并不怎么好奇她为什么同时拥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只又温温和和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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