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50)
客栈的租客已有不少,不过以学生党居多,他们几乎都居住在价格相对实惠的二楼。
三楼住的往往是一家几口,或者是沈清徽这样不必考虑价钱多少,更注重居住环境是否舒适的人。
夏白焰在门口守着她们的行李,沈清徽接过行李,让她回房间休息。
一顿休整后,沈清徽和沈懿吃上今晚的第一顿饭,沈懿吃完饭后有些困,沈清徽陪她早睡,两人肩抵肩躺在床上。
雨夜的清凉气游入雕窗,远处的烟楼里传来缥缈的歌声。
假期漫长,沈清徽没有提前规划过一定要带沈懿去哪儿玩,她们每天就在镇上随意走走,看一看天上的云,捞一捞湖边的月亮,在青砖旧楼里寻找过去的痕迹。
水面柔波荡漾,岸边灯火粼粼,不知是船在动,还是山在动。
“我有一个附加条件,我要对你做个独家专访。”言柬跪坐在竹桌前。
“当然。”沈清徽示意夏白焰把对方签过名的合约收好,夏白焰拿上文件退出雅间。
“不过。”沈清徽看向安静地坐在身边的沈懿,她的目光轻柔下来:“近期我没有时间。”
她需要和女孩享受一个完整又悠闲的假期,今天这场公事上的会面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
言柬点头:“看你安排。”
直到此刻,她才稍微缓口气,刚才那场谈判几乎耗尽她所有的精力,沈清徽绝对是她入行以后接触过的最难缠的人。
“阿懿。”沈清徽冷且柔的嗓音让言柬望过去,只见刚才那个面对她时,冷静从容、气场强大的女人,脸上露出无奈而宠溺的神情:“有那么喜欢吗?”
沈懿满眼钦羡,不无感慨地说:“他们的手真巧。”
摆在她面前的匣子里放着十二只核雕,她爱不释手了一下午,沈清徽想牵她的手都没机会。
人不如物,沈清徽幽幽地叹口气。
下午她们经过一间核雕店,沈懿看中其中一套以十二生肖为主题的成品,沈清徽付款时,那位老手艺人看她的眼神仿佛看到财神下凡。
沈清徽心想,她本应该让夏白焰先把这套核雕拿回客栈才是,事已至此,她后悔都来不及了。
“阿懿,我也是会雕东西的人。”一心争宠的沈清徽完全无视听到这句话的言柬,突然被茶水呛到的声音。
沈懿投来孺慕的目光,她的清徽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
沈清徽诱惑她:“你把核雕收起来,明天我给你雕只小猫。”
沈懿果断抛下“新欢”,她用软糯糯的嗓子问:“你用什么雕呀?”
沈清徽轻描淡写:“不告诉你。”她把匣子顺势推远了点,免得继续碍眼。
“啾。”沈懿搂住她的胳膊,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眼里写满黏乎乎的依恋。
“还有三下。”沈清徽精打细算:“你玩了四个小时。”
一个小时亲一下,她可是很难哄的。
沈懿眼里藏着羞,可还是亲了上去。
言柬终于坐不住退出雅间,她算是明白了,“无奸不商”这句话一定是为沈清徽量身打造的词语。
她居然和孩子讨价还价,这该死的万恶的资本家!
在水上雅间吃过晚餐,沈清徽和沈懿漫步在一地银辉之间,当她们走上二十四桥时,忽然看到四盏祈福灯飘在河面上,灯心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是婆婆!”沈懿看到站在桥尾岸边的老人,她拉着沈清徽走近对方,热情地打招呼:“婆婆晚上好。”
“囡囡好。”陈婆婆笑眯眯地应声,她步伐缓慢地从岸边走过来。
沈懿好奇地问:“婆婆在干什么?”
陈婆婆娓娓道:“今晚是十五月圆,婆婆在点灯祭奠两位亡人。”
“长宁有旧俗, 枉死的人,他们的灵魂无法进入轮回,在世的人要在每月十五为他们点两盏灯,一盏白灯送过往,一盏青灯明前程,一共要点燃一千盏灯,让千盏灯指引他们渡过奈何桥。”
沈清徽突然抬头凝望逐渐飘远的祈福灯,她声音极轻:“不是枉死在镇上的人,也可以为她们点灯吗?”
陈婆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说:“只要是离开的人都可以。”
沈清徽抿唇不语,直到手心里传来一阵拉力,她看向满脸担忧的沈懿,笑着轻弹一下她的脑门:“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懿只是说:“我们到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回到客栈。
沈清徽收起心中的万千思绪,她弯下腰抱了抱沈懿,还好有她,幸好有她,现在她想起沈篁和夏花间才不会那么难过。
第二天,沈清徽信守承诺,带沈懿去木料店挑选了几件料子,午觉后,她在房间里雕小猫,沈懿自己去外面玩。
“婆婆,你在弄什么呀?”沈懿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坐在大堂上的陈婆婆。
陈婆婆手边放着新摘下的几大捧莲蓬,莲蓬上沾有水珠,她剥出其中的莲子:“天气热了,婆婆给你们做点莲子粥吃。”
沈懿坐在她身边,语气很乖:“我来帮你。”
“好哦。”陈婆婆拨给她一捧莲蓬。
沈懿有样学样,把剥出来的莲子放到白盆里,一老一小,夏日悠长。
陈婆婆与她聊天:“囡囡吃过荷叶鸡吗?”
沈懿摇摇头:“没有。”
陈婆婆慈爱地看着她:“小凤阿姨做荷叶鸡可好吃了,晚上尝尝。”
春日客栈有很多江南地区的特色菜,只要客人点单都有供应。
“不过说起做菜,我外婆的厨艺可不输那些大厨。”陈婆婆面露怀念,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她啊,苦了大半辈子,昨晚我就是替她的老朋友点的灯。”
沈懿动作利落地剥着莲蓬,听到这话,她有些纠结地抿唇,似乎想说点什么。
陈婆婆看出她的犹豫,笑问:“囡囡想知道关于那两位老朋友的故事?”
现代人手机不离身,哪里有闲心听一位老太婆讲故事,难得啊,她能遇到沈懿这样的孩子。
沈懿弯起眼睛:“想。”
陈婆婆笑呵呵:“好啊,那婆婆和你讲讲。”
“囡囡去过镜明学堂吧?”
镜明学堂,民国时由镇上的一位先进知识分子创立的新式学堂,后来学堂被敌军占领,改/革开放以后,当地政府出钱重建了镜明学堂,如今它已经成为专供外地游客参观的景点之一。
“去过了。”沈懿与陈婆婆膝挨膝坐。
陈婆婆轻叹口气:“我要讲的故事正是发生在镜明学堂。”
镜明学堂的女学生与新来的女先生在春日里邂逅,她们在那样黑暗的年代,对同为女子的人情愫暗生。
没过多久,女先生一身清高傲骨被俗世打断,女学生留在原地痴痴地等,此去数日,她终于等来先生那句:“我也喜欢你。”
有情人生逢乱世,苦中啊作乐,人间啊贪欢。
“后来啊。”
“鬼/子来了。”
陈婆婆停下讲述,她将眼角的泪默默拭去,沈懿心里堵得慌,她几乎可以猜到女先生和女学生是什么下场。
鬼/子来了。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这四个字就是故事的结局。
生离死别也好,同生共死也罢。
谁都逃不过这一劫。
陈婆婆接着说:“我的外婆和她们是故交。”
陈婆婆的外婆曾经是那位女学生的同学,结果没能逃脱女性早嫁的命运,好在夫家敦厚,待她不薄。
外婆在两人身后整理好她们的遗物,根据那些日记和自己的回忆,尝试写下她们的故事。
本来她只是把这段故事当做私人的纪念,谁曾想,她有幸逃过战乱,无缘躲过文/革。
那些年轻人闯入外婆的家中,搜出代表旧社会的物件,他们把这些东西撕的撕、烧的烧,这还不够,领头的人看到本子上记载的女先生和女学生的故事,他立即将这件事汇报给上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