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番外(52)
所谓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天子风疾多年,虽说多数日子都在后宫静养,也不至于流言半句未闻。遑论天子便是这流言的主角,于情于理也该下令封口。
父皇却是最后一人知晓此事。
要么是阿娘掩得严,要么就是父皇藏得深。
太平陡觉一股寒意直袭心头,方才父皇问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平终是明白。
这是一盘棋,一盘父皇与阿娘对弈多年的棋。
父皇势单力孤时,阿娘为援,同时也是父皇的刀,为父皇破开世家这层障,那是世人所见的“夫妻同心”;父皇风疾发作,多年难理朝政,眼看无法控制阿娘这把刀,便索性扶植另外一把刀出来,那便是太子哥哥,那便是宫人皆知的“母子不和”。
天子与妻姐那些艳事,阿娘要强肯定不会走漏风声,所以究其根源,只能是天子放出的消息。
此事,阿娘不可能不知道。
太平意识到这点后,突然明白了这次东幸的意义。
天子摆下的棋局,武后选择避而不战,太子便可趁势收拾武后在长安的势力,武后若是迎战,必是两败俱伤,得益者只有天子。
他明明是持刀者,却藏得如此之深。
太平冷笑,这便是父皇的术,当年隐在人后,看兄长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位登九五,君临天下。
这一回,她终是清醒,皇家只有“利益”,根本容不下“情真”二字。
不入地狱,如何成佛?
太平合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待再睁开眼时,她眸底多了一抹冷意,喃声道:“该走了。”
第25章 展翅
太平在紫微城的宫苑名唤流杯, 走过徽猷门往东行上两炷香的脚程,便是流杯殿的宫门。入了宫门,左右各有一阁,穿过空庭, 便是流杯殿的正殿所在。
太平入住紫微城的第一日, 之所以选中此处,除却有阁楼可以登高赏月外, 还因为这处庭院的西北角, 植有一棵梨花树。现下梨花花期已过,树木苍翠, 明年春来,定能开满枝头,只须微风徐来,梨花便可纷落, 如雪似絮。
太平想, 若能在洛阳住到那时, 她便可以跟婉儿一起收集梨花瓣,碾碎为笺。就像上辈子年少时,她侧目顾盼梨花下的婉儿, 眉目如画, 身姿亦如画。
贞观殿离此处有些距离, 是以太平先回到流杯殿。
“婉儿还没回来?”太平不敢流露太多关切, 入殿坐定后,喝了两口绿豆露,才故作慵懒地问道。
宫婢回道:“回殿下,才人尚未回来。”
“哦。”太平起身,走至殿门前, 抬眼看了看左边的阁楼,那儿高,也许可以看见婉儿回来的身影。想到这里,太平微微提裙,径直走向了阁楼。
宫婢连忙跟紧太平,楼阁有三层之高,空间却并不大。太平走至栏边,凭栏远望,附近宫阙尽收眼底。她下意识地望向西北方,那是贞观殿的所在。父皇在徽猷殿静养,平日政务都是阿娘在贞观殿处理,今日婉儿一定去了那儿。
贞观殿瑞兽傲立殿头,斗拱飞檐,若凰鸟张开双翼,似乎随时可以冲上云霄。
太平心间微烫,经年之后,她的阿娘会成为当世第一位女皇,她的婉儿会站在百官之前,朗声宣读登基诏书,成为后世称赞的巾帼“宰相”。
太平轻笑,她永远记得那时候的婉儿是怎样的意气风发。虽说不是真正的宰相,却已有宰相之风。她身着浅绯色的官服,与百官一样,戴上了乌纱,腰间悬挂了银鱼袋,即便身形不如朝臣伟岸,可她只要站在那儿,太平的视线中便只剩下了她一个。
太平微微低头,哑然失笑,视线中出现了执伞抬眼的婉儿。
太平的笑容如阳光一样灿烂,那袭红黄间裙鲜艳地印入了婉儿的心间。
婉儿确实看了她许久,大唐最耀眼的公主太平,生得娇媚动人,像是大唐最艳丽的牡丹,可以轻而易举地俘获世人的目光。
片刻之前,太平沐在阳光之下,极目远眺,灿烂的日光勾勒出她挺翘的鼻梁,在她身上渲出了一抹熠熠光芒。
这样的姑娘,如何不夺目?婉儿一霎失神,陷在了太平的明媚之中。
“才人……”春夏小声提醒。
婉儿回神,从她手中接过纸伞,“你先进殿,我一会儿便来。”
“诺。”春夏领命退下。
婉儿抬眼,恰好撞上了太平投来的目光。好像一把阳光洒碎在心湖上,又暖又烫。
那一瞬,她意识到太平是不是重生,已经不重要了。
上辈子她爱她入骨,这辈子再与她相遇,也是爱她入骨。她的心,不论多少世,只容得下高阁上的那个小公主,也只许那个小公主携着暖阳闯入她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