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照锦(95)
“滚出去。”
还未走到床前,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呵停了谢锦的脚步。
她几乎辨不出这是不是姜照的声音,因为在她所有的记忆中,任是翻来倒去,都绝对找不到姜照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的情景。
带着帝王威压的冷漠嗓音,令人忍不住遍体生寒,也让谢锦的双脚定死在原地,再也不敢向前挪动半步。
她握着柔软锦缎衣袍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又听见那个陌生又熟悉地嗓音继续道:“朕说了想一个人静静,让高盛安提着脑袋守住门,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这是完全命令的语气,说完之后,她又重复道:“滚出去。”
谢锦目光微闪,颤着嗓音问:“陛下的意思,是奴婢也不能进来吗?”
殿内安静了片刻,一双手从床帷后面探出,将那一方隔绝外人的天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谢锦最为熟悉的那一张脸。
姜照身上只着中衣,披头散发的盘腿而坐,一张小脸素白,眼角眉梢还带着未完全散去的恼怒之意,只是现在更多的是被惊讶而取代。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逐渐眼眶有些发红。
那种被无形压抑控制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见,谢锦将怀里抱着的衣衫外袍挂在了旁边的屏风上,缓步走到床前,冲姜照笑了一下。
她接受了青时姑姑的提议,假装一切未知,似是寻常语气道:“奴婢听高公公说陛下心情不好,回来发了脾气,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一进来就被陛下命令滚出去。”
“朕不是……”
姜照忙开口解释,赤脚下了地面,站在了到了谢锦面前,一脸认真道:“我以为进来的是旁人,如果知道是你,绝不会说那种话。”
顿了一下,她又道:“你能过来,我很高兴。”
谢锦低眼看她赤着一双脚,哪里还有什么君王的威严,忍不住蹙起眉道:“地上冷,陛下若是因此圣体有恙,高公公又要以头抢地了。”
姜照动了动脚趾,被她说的有些害臊,忙不迭又爬回了床上。
谢锦去妆台取了牙梳和发簪,让姜照背对自己,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朝堂上的事奴婢不便过问,但也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一蹴而就的,陛下没必要拿那些事情来折腾自己,须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
姜照也不知有没有把这话听到心里,就含糊应了一声。
谢锦用发簪将她满头青丝绾了起来,又让她下床穿靴,从屏风上取下衣袍来为她穿上,虽也是第一次伺候人更衣,但手脚却很麻利。
姜照平日洗漱更衣也有人伺候,早习惯了张开手来做个衣架子,但是不知为何,见眼前为她前后忙碌的人是谢锦,她就有些不自在,却又有些隐秘的欢喜。
儿时先帝和太后关系融洽的时候,先帝偶尔会留宿映月宫,姜照晨起去给父皇请安,便能见到太后亲手为他更衣,举手投足间也有几分寻常夫妻模样。
姜照后来知道,太后不曾对先帝动过真心,但是彼时的先帝,确实是对太后有满腔柔情。
想到这儿,她的欢喜之意逐渐淡了下去。
谢锦此时正取了腰带来替她束腰,模样很认真,眉眼间尽是温柔。
束好腰带,就算大功告成,谢锦刚退了半步,就被姜照跟了上去,她疑惑着抬头看向姜照,不期然撞进一双目光灼灼的眼。
桃花眼天生多情,从前只有清澈无波,一眼看得黑白分明,但有人怦然心动,一眼起波澜,如同江南雾里起了雨,将人心窍都淋了透。
可这浅水之澜,浇不灭姜照眼里的火,让谢锦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头一热。
她甚至乱了呼吸,匆匆别过头去,又抬起手来抵住了姜照的肩头,生怕她再向前一步,彻底斩断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好在姜照理智尚存,被她伸手一挡,真就站立不动了。
“锦娘。”姜照嗓音微哑,按住了挡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缓缓道:“我绝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皇帝,也绝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这句话说得认真,像是在做出某种承诺一样,谢锦听的似懂非懂。
未待她多想,姜照就松开了她的手,还主动退回了原来的位置,让二人之前保持出合适的距离来,眼睛里也已恢复平静无波,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情动。
“朕等下去看看安乐,午后再去御书房,你看起来不太精神,是不是金豆儿半夜闹你了?回去再歇一会儿吧。”
姜照坐在床上,淡淡看向谢锦。
谢锦当然不太精神,昨晚上受了假山里的冲击,忧思难眠,本来就没睡多久,白天又和青时姑姑两个人哭了一通,到现在眼睛还是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