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照锦(72)
姜晗胆子大,两岁多的奶娃娃一点儿也不怕人,她还记得姜照,被她接到怀里逗了两下,就咯咯笑起来,奶声奶气地喊她:“皇姐。”
这两个字已经能说得很清楚,姜照也笑起来,夸她聪颖机灵。
又与康王说了几句场面话,姜照话锋一转,突然问道:“皇叔过来见朕,为的不止是谢恩一事吧?”
康王与她隔桌相坐,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也格外严谨的摆放在膝头上,闻言眸光一闪,颔首笑道:“陛下聪慧,臣这点儿小心思,瞒不住陛下。”
姜照看向他,不作言语。
康王便自顾道:“臣奉命回京,是为了参加陛下的千秋大宴,如今既已宴罢,臣也该早日收拾行囊,返回封地,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论才识心性,先帝都不及康王,不过是占了个身强体壮,才得以承继大宝,登基后便视康王为眼中钉,将他驱逐出京,封到洛地弥州。
弥州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土地荒凉,曾经从不作为亲王封地,但先帝偏偏把弥州封给了康王,还特意下旨,让他在弥州休养生息,无诏不得入京。
康王在弥州待了二十多年,回京的次数寥寥可数,姜照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是真的无欲无求,甘愿远离权力的中心,做一个无权无势也无银钱的落魄亲王。
还是说,如同先帝担忧的那般,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姜照幼时,也曾蒙先帝恩宠,做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但自从先帝与容妃决裂,将其打入冷宫,连带着姜照也横遭厌弃,一夜之间沦为宫中蝼蚁。
姜照扪心自问,即便是到了她登基之后,也仍然做不到与已故的先帝和解,她心中始终有怨,怨先帝不分黑白,怨先帝狠心如斯,也怨先帝,害得容妃病弱早逝。
于是她问道:“先帝那个人,好大喜功,任人唯亲,却对你这个唯一的弟弟防之又防。皇叔,这么多年来,你心里可有怨恨?”
康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面上一滞,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道:“臣……臣不敢。”
姜照仿若没有看出他的慌乱,浅笑道:“朕是问你有没有,不是问你敢不敢。”
康王屈膝跪在了地上,他垂着头,姜照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可以看出他的脊背依旧挺得极直,虽然跪在地上,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卑微感。
他不说话,姜照也不催促,就坐在原处,由他跪着。
倒是姜晗,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从姜照怀里向康王伸长了手臂,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爹……爹爹……”
听到女儿的呼唤声,康王身形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他眼中含泪,表情带着一些痛苦的扭曲感,低声道:“我……我怎能不怨呢?”
许是感受到了父亲的难过,伸出去的小手也没有如愿被人温柔的接住,姜晗小嘴一撇,也有些要哭的意思。
姜照低眼看着她,也没有要哄慰的意思,嗓音平淡无波道:“皇叔,此时身侧并无外人,朕想问你一句话,还望你坦诚相告。”
顿了一下,在康王开口之前,她又补充道:“无论你是何回答,朕都不会借题发挥,你若是信得过朕,就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了。”
康王略加思索,点头道:“陛下请问。”
姜照站起身来,抱着姜晗走了两步,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就收起了可怜巴巴的表情,搂着她的脖子又笑起来。
姜晗说话有些费劲,但腿脚还是有些力气,已能自己走路,不用时刻抱着。
见她伸手去够自己的发钗,姜照就把她放在了地上,牵了她一只小手,防止她摔倒。
姜晗往她父亲那边走,姜照也由着,待二人在康王面前站定,姜照方开口道:“朕想问皇叔,无论是先帝在位时,还是朕在位时,你可曾有过不臣之心?”
这个问题,属实有些诛心,但自康王跪下之时,便做足了心理准备,是以当姜照真的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倒也没过分觉得惊讶。
他抬眼看姜照,见君王面上不动声色,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忌惮,甚至连半分疑惑也没有,好似刚才问出的问题,当真只是轻描淡写罢了。
她腿边站着姜晗,小丫头不哭不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自己,好似在疑惑父亲为什么要下跪。
或许是血脉亲缘作祟,这样一看,姜晗与姜照倒是也有几分相似。
康王收回了视线,俯首叩拜。
“陛下既然问了,臣不敢欺君。想必陛下也知道,臣自幼身体不好,乃是从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后面治了许多年也不见好,只能勉强维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