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拉瑟卡夫人(18)
一切的误会都已解开,一切的故事都近落幕,那一年南岛上的盛大婚礼人人称道,而小人物迪·坎贝兹和布兰修·梅则架起了自己的船,行于蔚蓝海面上,去往世界各方尽头。
迪,你以为海水为什么是蓝色,那是因为海底满是蓝色矢车菊,四季常开。
公主(骑士)和骑士(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最后的最后,卢瓦尔公爵夫人回到自己位于克雷西特尔的华丽寓所,黄昏时分,她挑剔地审视镜中素颜的女人,然后打开梳妆柜最后那格,拿出一把钥匙。
格尔迪奥斯听上去无比忠诚,实际又严厉到不近人情,但钥匙却一贯做得可爱非凡——可以是小熊,可以是玫瑰…夫人手上这一把,是一只飞翔的燕子。
夫人拿出那第二只格尔迪奥斯箱,对上钥匙,箱子应声而开。
这世上的每一件珍宝,最终都会回到真正的主人身边。
箱子里装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两件东西。第一件,是一块并不精致的钩花头巾,日久年深已经不复最初的雪白颜色,那代表了玛拉·林登内作为金丝燕最辉煌的时刻,她在拉蒂瓦剧院出演剧目《圣骑士在路上》,她饰演达奴莎。年轻勇士兹贝克冒犯了圣骑士们,即将被处以极刑。少女达奴莎穿着嫁衣,在行刑路上走到勇士身边,用白头巾盖住死刑犯的头,向人群表示这是自己的爱人——按旧俗,如果一个少女愿意付出贞洁和名誉,就等同是万能梅亚达发放了赦令,于是达奴莎救下了勇士。
可是这头巾并非真正公演时的戏服(事实上,真正的公演、少女玛拉的辉煌时刻,在炮火隆隆声中中断了),而是排练时所用,她在窗台向院子里的见习神官屈膝行礼时的替代品;在战争造成的真空期,她们俩跑回空空荡荡的拉蒂瓦,演完了下半场,克列西雅饰演兹贝克,她将那头巾盖上勇士的黑发,勇士克列西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只有少女玛拉,念出台词:谢谢,谢谢你救下了我的一生;再后来,在教宗的牢房内,气息奄奄的两人隔着铁栅栏对望对笑,玛拉将手穿过铁栏,握住对方的,尤觉得不够紧,以头巾将两人的手腕牢牢绑在一起。
没有任何人能够审判我们。
最终克列西雅认罪的时候,打了败仗的玛拉,像刚刚破壳的毒物一样因为恐惧和愤怒不断攻击对方,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让我那么难堪?是因为觉得我不够贞洁,淫荡轻浮,还是因为在你眼里,我从来没有过名誉?
后来她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柏妮丝·梅可兰顿,纯净无暇的没落贵族,优渥的教养风度,梅可兰顿享受过无数次恋爱,终身未曾再尝试那种真挚愚蠢、热烈狠毒、毫无所求又不容瑕疵的无聊游戏。
第二件东西,仅仅是一张单薄的纸页。卢瓦尔夫人展开那张纸。
是一张联盟公民证,恢复世俗身份的克列西雅·塔图获得了担保人资格,并作为担保人办理了这证件,日期甚至比柏妮丝·梅可兰顿的第一张公民证还要早一天。受益人:玛拉·林登内。
她们分开的这许多年,克列西雅有无数假名,但她始终就是克列西雅·塔图;柏妮丝·梅可兰顿活得励志,青云直上,不需要别的假名,活出了卢瓦尔公爵夫人能有的最好状态,但相对的,在这个世界上,玛拉·林登内也彻底消失了。
玛拉·林登内,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玛拉·林登内,是一个活在温辰尔撒阴影里的雏妓,卖弄风情,争强斗狠的厚脸皮姑娘,从不轻言放弃;玛拉·林登内,是一个祈求公民身份,幻想自己驾驶商船遨游大海的自由人,偶尔会托那位见习神官从老城为她带回一些关于东方的书籍。
可玛拉·林登内短短一生,似乎从来都是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自由过,不是作为柏妮丝·梅可兰顿,而是作为玛拉·林登内。
卢瓦尔公爵夫人摇摇头,按着眉弓,装腔作势地嘿嘿笑起来。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平复呼吸,就像是少女刚刚遭遇一场意外而莽撞至极的告白。她得做点什么来分散这种情绪,她随手抓过旁边的一本大部头,准备开始阅读。
公爵夫人拿起那部书,踢掉拖鞋,蜷缩在窗边的软椅上。镜子里的玛拉·林登内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打开那本书——《东方行游拾遗录》,作者克列西雅·塔图。第一章:关于旅行筹备需知。
人生所见如一梦,最后一梦为船资,财富入箱柜,梦则安眠海中央。
隔着庞帝的时光之海,同样一个灿烂的黄昏时分。黑发的见习神官合上书本,她抬头望去,圣地温辰尔撒满蓄着人间灯火,祈祷的歌声悠扬虔诚,大树海转变为极温暖的紫色,海面上明月初升,十七岁的阿尔塔西少女意识到时间不早,麻利地装好书册,穿过白石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