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59)
那头的王梨带着妆,刚刚拿了满堂彩的王魁还贴在脸上,听到这话时她鲜红的眼影在灯光下倏地一沉,朱红的眉头倒拔,“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要自作主张,”王梨停了下,走出化妆间捂住电话,“我不信。”
赵兰那头苦笑,“赔偿二十七万也够了,单位还给三个月的病假,我可能争取下病休。过日子嘛,就图个人能在需要时鞍前马后的伺候不是?”
王梨说不来软话腻话,“我这个比赛完了就有空去照顾你,最多一周。”
“你不明白吗师姐,送我来手术时你连字都没法子签。这两年我非常感激你,咱们搭伙过日子平时行,年纪大了就危险了。”
这时有人在找王梨,“王团在这儿呢?市委市政府那边领导来指导讲话了,您快些啊。”
王梨挂着戏妆遮住脸上的苦涩,她站在演员最前排,被动地跟着大伙鼓掌,再鼓掌,眼神发散,再发散。
副市长说王梨老师是我们柏州的一张活招牌,请大伙向王老师学习,齐心协力把柏州越剧唱响全国。
平时能说场面话的王梨愣得说不出话,还是团长打了圆场,“今年我们剧团的‘三个二’目标,即王梨老师的二度梅,柏州越剧团的文化二下乡还有二十个青年演员培养计划一定可以在市委市政府的关怀下达成!感谢领导关心,感谢柏州人民的厚爱……”
受到领导和人民厚爱的王梨扮成男人王魁,脑子里都是师妹那句“我家里还是要靠个男人的。”
唱戏唱成了柏州头把金嗓子又如何?二度梅三度梅要是拿到了又怎样?念着师妹十几年以致她无法走入任何一段亲密感情的王梨,不如赵兰嘴里那个大而化之成符号的男人。
王梨卸妆花了两个小时,别人要帮忙她都婉拒了。披上大衣从剧院后门出去时还有几个戏迷不懈地侯着,他们中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有六十好几的阿姨。见到王梨时他们都忘记了寒冷,个个“王老师”来“王梨老师”去地热情问候。
王梨愧疚地感谢,请大家早点回家,天儿太冷了,注意安全。
老阿姨戏迷说,“王老师才要注意身体,我这回在第三排看清楚了,您最近又瘦了吧?我们这班戏迷的是从七九年开始认识你的,八二年您开始担主角儿起听了二十多年,除了希望王老师保持健康、顺利拿下二度梅,就是希望您个人感情生活幸福,早日组建自己的小家庭。”
对于老阿姨戏迷的朴素的越位热情,王梨只能笑,“借您吉言,我一定努力。”寒暄了会儿后王梨大方地送走戏迷,上了团里的汽车。
司机问王团要不你吃点东西,去省城咱们最快也要两小时呢。
王梨扯出笑,“今天不去省城了,麻烦你送我回家。”
“不麻烦不麻烦。给王团开车是我的荣幸,你师妹好些了吗?”司机发动汽车后问。
“哦,醒了,好些了。”王梨往车后靠了靠,再拉了拉衣服想让自己和世界隔离。
活招牌王梨有两天假期,她缩在家里一步未迈出,什么电话都不接。老搭档、爱在后台嗑瓜子的陈凤翔发觉不对劲,往常王梨表演大获成功后是乐意和同事聚餐的,这次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
而且那天演出结束后王梨看着就没精神。外人透不过戏妆看演员,可他们内行一瞟就知道,何况和王梨搭档了快十年的陈凤翔?
对这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师姐,陈凤翔一直觉得她是个谜团。她唱戏庄重,排戏也庄重。可戏里人物的不羁飘逸不是她装的,像这个人骨头里刻上的。
据说王梨谈过数次恋爱,男朋友有人中俊杰,甚至还有有妇之夫。但她一次都没成,连人选都没带到同事面前露面。团里早年有人开王梨的感情玩笑,“实在不行,你穿着戏服下台娶个媳妇算了。”
王梨那时懒懒地说,“倒是个好法子。”扫一眼瓜子还卡在上下牙间、唱二肩旦的陈凤翔,“小陈乐意不?”
陈凤翔被那台下一眼扫得全身软了片刻,红着脸要强地扔下瓜子壳,“王姐,什么时候到民政局?你给个时间,我去订酒席。”这个玩笑拉近了她和王梨的关系。
除了陈凤翔,王梨在团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友,她和人总隔着层纱。对于谣言流言也从不澄清或者生气,她不说“清者自清”,只是淡淡一笑,戏里戏外的无限悲悯都在一笑中。
那个笑容背后,人间无数雨打风吹去就真的成了过眼云烟:王梨早年丧父,由母亲和两个姐姐拉扯大。家里因为成分不好,早年随着受惩罚的母亲半夜里去拉大车。
因为夜里害怕,陪在母亲身边的小姑娘雾气唱戏壮胆儿,路过柏州市东边的沐阳街时被越剧团的老艺术家郓芳菲听见,从此进了行家视野。可也被造-反派头头两巴掌扇得嘴巴流血、提前换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