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26)

作者:半吐云

卯生喜欢腻着真好的印秀,印秀喜欢拉着卯生的手在下班后闲逛。她现在可以自信地去省城各大商场了,两个因为准备过年而兜里干净的孩子看着橱窗里的衣服首饰价格后再面面相觑,心里眼里却在笑。

“等我工作了就好了。”卯生说。她零花钱贡献给了新家。

“等我下个月发工资了就好了。”印秀说。她的存款贡献给了房东和印小嫦,浩哥的五千块她最终没收,找个时机退回去了。

再翻出口袋里凑起来的二十块,两人挤在大排档吃细细的也不晓得干不干净的烤肉串。最后回家拉上窗帘,学了一天逛了一晚上的卯生精神奕奕,工作了一天逛了一晚上的印秀守株待兔。靠着年轻到用不完的精力续航到大半夜才睡觉,年轻人过着贫穷却快乐的日子。

卯生有一点还像师傅,她不喜欢对家里藏着掖着,“等我妈回来,我要告诉她咱们在一起了。现在我师傅已经知道了。”

印秀一惊,“你师傅怎么说?”

“让我多煮枸杞桂圆茶啊,说每天也要让你喝。”卯生的回答让印秀了然,怪不得她老早就捧着个热茶杯等着自己。

“你妈妈会同意吗?”印秀又担心起那个在病房里让自己早点回家的阿姨。

“我和俞任这事儿她是强烈反对的,还偷摸着给我转学。但我觉得她现在态度有点变化,虽然总想打听我和谁在一起或者在干什么,但没有以前那种防范感了。”卯生说她妈早晚会答应,“没法子,我师傅支持我。”

“印秀,你会和你妈妈说吗?”卯生天真,却也知道这事儿很难。

果然,印秀说她永远不会。她对卯生提过自己刻薄的靠汉吃饭的妈,却没说过印小嫦如果知道这事儿,她骂出来的话绝对天下最难听。“她不会答应的,这段时间家里装修好了,她就老催我相亲。”

“你才二十啊。”卯生说。

“她十八岁就生了我。”印秀苦笑,“卯生,我说我没爸爸,不是他去世了,而是我妈自己都说不清楚我爸是谁。用三纺厂人的话说,我是个野种。”所以印小嫦被野种拖累二十年,人到中年扬眉吐气靠两样:装修房子和女儿嫁个有钱人。

管他二婚三婚,三十四十,有钱第一。

卯生眼底一动,抱着印秀轻轻拍她后背,“你才不是,你是白卯生的爱人。”

她说得最好听的话也不过“很喜欢你”,“爱人”两个略显老土的字却拨疼了印秀的心,印秀说你知道什么叫“爱人”?老派的说法是伴侣之间的称呼,这个卯生晓得。经常听到妈妈的朋友同事聊起自己那口子就说,“我爱人”。连那个文化局的老被第二任老婆抓得鼻青脸肿的贾叔叔也这么说。

他们真的相爱吗?

卯生回答,“爱人是我爱的人。”一句话轻轻吐出,卯生的心浑然发胀、长大,她说印秀,我不仅仅是喜欢你,是爱。印秀亮晶晶地双眼看着卯生,最后摸摸她耳朵,“卯生,我只晓得我一看到你、想到你就开心,我在米粉店洗盘子时,在酒楼里端茶时,在小区里撒广告单厚着脸皮敲门推销时,受了委屈时,撑得有点难受时,想到你天就亮了。”

所以卯生,印秀说,我能给你的都想给你,我妈那儿却绝不能让她知道。她太刺儿了,成天张扬舞爪,谁都欠她的一样。我不想她伤到你。

一席话让卯生决意不再希冀印秀的母亲认同她们。印秀妈妈给不了的,她希望赵兰能给她们。

在赵兰在回省城的大巴上想着师姐时,卯生给赵兰发了短信:妈,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您不是说过让我“试试”喜欢男孩子吗?我做不到。因为我爱印秀。

赵兰回:你懂个屁的爱。

她刚刚才长出人胚子的女儿也回:就是师傅对你那样的。

问题死结又来了。赵兰关了手机看着窗外发愣,这是什么旷世难题?她恋爱却不希望女儿也这样恋爱。想了很久很久的赵兰看了眼自己的残腿,问师姐,“卯生又喜欢女孩子了,我该怎么办?”

王梨放下剧本回:阿兰,你能接受咱们的意外,就不能接受卯生的意外吗?

人生充满了意外。赵兰意外喜欢了师姐,意外在受挫后找了老白,意外地结婚,意外地多挨一刀生了卯生,意外地丧夫,意外地和师姐重逢,意外地失去一条腿,意外地和娘家人翻了脸……酸甜苦辣尝够了,人生左右还剩几十年,她还能有多少精气神和卯生的意外抗衡?

意外太多,意外之下就有必然:你甭想死死拽着生活的缰绳,它不听使唤的。师姐才是聪明人,她信马由缰,这些年虽然单身,但她过得平静。该却步便却步,该进步就进步,该让步当让步。因为生活这头猛兽有自己的步伐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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