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21)
“太见外”这个说法是指责,当人不愿意撕开自己的内心犹豫、展露私人那点空间时,闯入者就会说“你太见外”,仿佛他们的“不见外”没有私心。
“去……省越剧院。”印秀说完浩哥就松了口气,“说半天是去看戏?没看出来你还挺文青。”
其实此时戏已经散场,印秀只是去接卯生。
车辆在汽车长龙中缓缓而行,新年伊始的省城满是喜气,浩哥感慨,“去年我开了三家新店,赶上了好时候。今年我要再开五家,家装公司、材料店都配合起来。抽空我还要去看看几个柏州市的小加工厂,老从广东人那里进货做品牌代理我不安心。”浩哥在生意场沉浮十来年,还处于锐意进取的年纪,总爱把事情都安安全全地攥手里。
印秀也认同这是好时候,她为了业绩经常走家串户,在新小区直接拉了好些单。看到工地她就开心,看到新楼盘她就能算出面积和供需。
今天更是好时候,卯生明天过生日,印秀提前一天约她见面。电话里的卯生都不敢相信,三个问题连续问,“年前不是你最忙的时候吗?你怎么来了省城?早知道我今天请假去接你啊。”
“印姐再忙也挂记着小妹妹。”印秀开玩笑,“你成天在剧院忙,放我多次鸽子,我去看看是不是有别的女孩子在你身边。”
卯生就“嘿嘿”地笑,她说我很想你。这些日子人也平静了些,想起俞任还是会哭,想起你就会笑。
浩哥将车开到了剧院停车场门口,印秀道谢前他忽然探身给印秀解开安全带,男性的气息侵到印秀脸上,浩哥说,“印秀,你肯来省城我就不会亏待你。你等着在这儿买房买车安家吧。”
印秀的身体往后收缩,她不敢看浩哥的眼睛,“我会努力工作,赚钱养自己。”
浩哥轻佻地伸手拍拍她的脸,“犟姑娘。”
好在他接下来没有举动,而是让开身体让印秀下了车。印秀站在停车场前心脏狂跳,眼泪也吓出来。做服务员时被人揩油多是当众尴尬,但她不担心。刚才是实打实的惊吓,印秀的胸口剧烈起伏时,停车场前的卯生走过来。
她脸上带着妆,套着一件庞大的绿色军大衣,里面则是套古装戏服。卯生看着开远的车,印秀有些急地解释,“我老板,浩哥。”
带着彩妆的卯生扯出笑时煞是丰采照人,“我认得他,我家房子他公司帮忙包圆的。”
多日没见,卯生看着印秀皱眉,“你这是多忙啊?”她看到了浩哥的动作,也看到了印秀的不适,将手里捂着的玻璃杯塞到印秀手中,“枸杞桂圆茶,我自己煮的,还热乎着,喝吧。”
“我们没什么。”印秀有些担心地解释,她眉毛画得弯弯长长,皱起来更好看。卯生不开心,但知道这不是印秀的错,“我知道,是他想对你有什么。”
卯生的脾气不大,不开心时也只低头看地,见印秀的期盼被刚才这幕小插曲冲淡,她手插在棉大衣口袋里,“我带你去看看剧院?”
“好。”印秀说。她和卯生并肩,希望卯生牵住自己的手。
“这是座老剧院,有五十多年咯。去年师傅巡演在这儿有好几场,很叫座。这年头,来叫座的都是老观众了。”卯生尽职地解说,桃红的眼影在灯光下闪过,她指着剧场后方的一扇小门,“从那儿进去直接通到后台,现在里面都在忙活着卸妆。我没上台,可是新丁哪有先走的道理?不仅不能先走,还要等老演员们卸妆好,帮着剧团师傅收拾好才能走。”
两个人围着剧场绕圈,卯生说我带你去看看散场后的剧院里头什么样子。
大幕早拉下,灯光却还亮着。工作人员在打扫座位下的垃圾,一排排红丝绒座椅呈扇形绕着舞台散开,仿佛还有热气在剧场上头淼淼上升。喧哗热闹过后的寂静是这么空荡又空灵。卯生和印秀站在边缘看着,卯生说你来我很高兴,哪天我上台,我想在台下第一眼看到你、我妈、师傅还有俞任。
卯生原来三句不离俞任,现在十句不离。俞任是她和印秀之间的一道暗痕,因为印秀从不对此表示不悦,卯生就习惯地谈起她,“我给她留言了,她一次都没回,她一定恨着我。”
印秀也喜欢卯生的坦然,这里头没有“见外”和“不见外”,只有自然而然地说道,卯生是没有遮掩地站在自己面前。印秀说她肯定也恨着我。
可她现在开始小小怨着卯生,浩哥那样她也没预料,卯生一句轻灵的“我知道”,就大度地翻了篇。可卯生明明没翻篇,因为她只和印秀碰了肩膀,从肢体到语言都写着“见外”。只是卯生没感觉,而印秀比她自己还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