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15)

作者:半吐云

“风水轮流转,老吴家那个疯婆子得了乳腺癌。”印小嫦还记着那位上门和她撕咬打骂的前挡车工,“我家却要装修,叫他们瞧瞧谁过的才是日子。”

三纺厂职工同意分流或买断的条款之一,就是统一办理福利分房的产权证,这种事印小嫦最积极。证到手没多久她就慷慨地赠与印秀,所以印秀在办完公证手续后还在犯嘀咕,“她就这么希望装修?”

也许是在那个油光满面的土包工头住老破小只拿一千块受足了气,印小嫦浑浑噩噩到快四十岁才想起打造自己的窝。

“把装修金给我吧。”印小嫦说,“我现在也不要你养,但是装修的钱你得拿。装修公司我也找好了,明天就去签合同交定金。”印小嫦再对印秀拿区区一万块嗤之以鼻,“出去干这么久拢共才攒了万把块钱,说出去不怕丢人?”

“我们公司就是搞装修的,材料方面也会给我优惠,为什么不找自己熟悉的公司?”印秀算了下,如果拿员工折扣,她家那小房子的装潢费用能节省至少三成。

印小嫦眉毛一斜,脸上厚重的粉末似乎快裂开,“我有朋友给我优惠,不比你那公司少。再说他欠我人情,我就得找回来。你想欠你们公司人情?”

想到浩哥送的那部手机,印秀还是同意了,但是她说第二天她要一起去现场签约。话音落下,手被母亲狠狠打了下,“让你给钱就给钱,想赖账?行,行,也别过户了。我自己出钱自己装自己住。你他妈跟我算计到这个份上,我白养了你。”她今天说话算相当文明,除了骂几句印秀没出息,或者骂几句不知道是谁的妈,没再提那些污秽的诸如“卖”或者“操”之类的字眼,许是她自己近来营生不顺,多了几分设身处地的将心比心。

印秀犹豫了下,最终同意了。

一万块听起来不少,拿在手里就一叠,而印秀银行卡的余额也就剩下区区五十二块钱。印小嫦等在柜台前时还伸头看了眼,看到那数字后她“嘁”了声。她是三纺厂数千职工中最优秀的表演艺术家之一,尤其在外人面前,面对印秀时,她的表演基因就无师自通地全部觉醒。一个表情、一声语气就能充分体现出她对于印秀的鄙夷,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态更彰显出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痛心。

印秀手指捏着钱,最后时刻还在犹豫,印小嫦也伸手去拿,母女俩的手指在那一小叠人民币上较劲。

“妈,什么时候开始装修?”印秀一块钱钢镚掰成两个铜五毛来花,她真的舍不得。

“签好了,把图画出来给咱们看看,都满意了三天内准开工。”印小嫦的指甲卡着钱,“装好听说要放一段时间才能住人。”

“那个还早,装好了就不着急。”印秀没松手,她想从母亲眼中看到更多的内容,只要一个暖意的眼色,或者一个诚恳的由衷的欣慰。

“这房子的小厅要隔出个房间,你回家住。饭厅就在厨房里摆上桌子就行。”印小嫦语气好了不少。

印秀的手松开,那叠泡着她心酸苦累的人民币落进了母亲的钱包里,印秀看了眼,除了自己的那叠,印小嫦的钱包只有十块二十块的小钞。

“装好了。”印秀提醒她。

“我没你那么蠢,五十块钱都装不住。”印小嫦骂的是印秀中考前交的报名费,她明明记得那五十块她珍视小心地藏进了书里,将书放在书包最里侧。可是到了学校发现还是丢了,担心了三天,在老师催促得发火时才向印小嫦说了实话,换来她半个月不时地发怒和抽打。

“得了,你上班去吧,明天签好合同我给你打电话。”印小嫦又看她手中的手机,拿出自己的诺基亚8210,“要不咱们换一下用几天?我好歹要去见人,拿个旧手机说不过去。”

印秀想着手机能用就行,和母亲就换了卡。

送走了印小嫦,印秀带着余额五十二块的银行卡重新踏上去店里的路。她所有生活的希望、人生摆脱逼仄苦厄的密码就在店里那一排排地板样品上。印秀看着旧手机,重新翻开卯生给她的短信。

她几天都没等来卯生的电话,只有一条信息,“我和俞任提了分手,她看起来不太好。我也想安静几天,咱们再联系,好吗?”

印秀说“都好。”

这是她从小在生活中提炼的艺术要素,在印小嫦的打骂下,她渐渐认识到人家向她征求意见时的“好不好”只是一个语气助词,她的答案不重要。

所以卯生说,“等我和俞任说清楚,好不好?”

印秀说“都好。”说清楚了也好,说不清楚也好。她都在被动等待这个结果。印秀敢按着紫头发的卯生在巷口亲,敢在破旅馆里欺负卯生的嘴唇,自己还是个新手就敢在大街上对卯生进行深度教学,更敢深夜溜进卯生的被窝,但她不敢说,“白卯生,你既然都分手了,赶紧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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