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737)
两侧的石兽宫灯,将她的深青色翟衣照成了玄黑色。随着距离的缩减,渐渐露出光彩艳丽的彩凤来。花冠上的四双凤翅随着她的走动,摇晃的厉害,就好比她的笑容,也是晃动着的,像要被脚步颠散了,但还在勉力维持着攒聚。
她身边那名叫留风的侍女,一开始还试图拉她回头,到宫门时已放弃了抵抗,安安静静地跟着她,只是脸色布满担忧。
李靖梣站在宫门口的石阶上,看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出来,很是平静地问: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宫去?”
“我还没给姐姐新婚祝酒呢!”她把两只手天真地都举了起来,随着大袖的滑落,一盏陶瓷酒壶和一个配套的瓷杯就被她展了出来。
岑杙想起在宴会开场时还见过她,后来戏曲唱到一半,据说是喝醉了,被扶到内室醒酒。之后至宴散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岑杙还以为她早早地贪睡回去了呢?瞧她这身行头,怕是连宫都没有回。
“现在祝什么酒,宴已经散了。”李靖梣依然是很平静的,没有多说一个字,对留风道:“且扶二公主回宫休息。”
“是!”留风刚上前托住她的胳膊,就被她撤手甩了回来,“起开。”
抬头笑着看李靖梣,“姐姐听了那么多人的祝酒,为什么单单不听我的呢?像这样的大喜日子,一生难得有几回?如果因为我来晚了,就不许我祝了,那我先自罚三杯可好。”
说着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在众人反应不及时,一口吞了下去。身子像柳枝似的跌了一步,留风赶紧从后将她扶住。
李靖梣皱了皱眉,“不是不许你祝,现在已经太晚了,你也醉了。明天再祝也不迟。”
她拿手背抵了下额头,再次推开留风的搀扶,笑道:“我哪里有醉?明天就不是吉时了,祝酒也没了意义。就是要在吉时祝酒,这样才有意思啊,不是吗?”
“姐姐,我开场了。”这回不待李靖梣回复,她便抢先一步祝起了酒。
岑杙在旁边一句话不敢说,生怕她如今的醉态,跟自己有什么牵扯。
不过,她显然又想多了,李靖樨的祝酒词里除了一句“合婚”和她有关,其余时候莫不在追忆她们一家子的亲情。
当听到那句“阿妹不解事,兄姐长劳心。父慈今白首,谁复念儿孙”时,她的眼里缓缓流出泪来。就像玉山将崩,冰雪消融,是自然界最真实的情感流露,让人不忍以人情|事理来苛责。
但这样的祝酒词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岑杙只觉得惊心动魄。这里面似乎包含了对女皇陛下不孝的指责和控诉,可想而知,气氛一度被引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
果然,李靖梣还没等祝词唱完,就拂袖而去。
岑杙相信她是真醉了,不然不会做出这样飞蛾扑火,徒劳无功的举动。但是留意到她独自饮干了剩下的酒,嘴角旬即挂上一缕像青烟一样凄婉破碎的笑容,她又怀疑自己是错的。或许她是佯醉,也或许她是长醒。
岑杙进来时,见李靖梣正坐在御案前看书,好半天翻动一下,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她抬起一条腿坐到她边上,小声道:“云栽已让留风送她回宫了,刚才那个叫逐雨的小太监也来回禀,说刚喂了醒酒茶,人已经歇下了。没什么大碍,你可以放心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李靖梣板着张脸似乎并不领情。
“那你也喝口醒酒茶,瞧你一路脸颊绯红的,可心疼死我了。”说完把手上的茶掀开茶盖,徐徐吹了两下,送到她的嘴边,“喏。”
李靖梣瞧她完全就是哄孩子的方式,脸上有点挂不住,被逼着低头抿了一口,不满地推开:“烫!”
“烫?”岑杙自己尝了一口,怀疑,“不烫啊,再凉下去就不好喝了。”见她不为所动,“好好好,烫就烫吧,那就先放着凉一凉。”
茶放下去后,岑杙凑过头来瞧她端的书本,“在看什么啊?”
“笑林……不像是你风格啊。绷着脸看这种书,能看尽兴吗?看到哪里了?我看看好不好笑?”
李靖梣被她骚扰得不耐烦,扣上书本,跺着脚到床上去。岑杙也跟上床来,歪到她身后,“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是不是被气着了?”
“别跟她一般计较了。其实,就是小孩子脾气……”
“二十二岁还小吗?”
岑杙不言,似乎也醒悟到再这样说,已经犯了认知上的错误。她已经不再是羊角山上那个直来直去的莽撞少女,已经是一个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处心积虑管弯抹角的成熟女子。谁说攻心不是一种谋略呢,哪怕运用得并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