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494)
“朝野对我的指责够多了,不差你一个。岑大人莫非也和那些妄人一般,以为纪某是为废储计,才为陛下出此下策?”
岑杙不置一词,纪文奎看了眼门口,秦大人会意起身把门窗关紧。
“试问,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对陛下又有何好处呢?东宫不稳,难道陛下就稳了吗?我这么做,陛下这么做,一切皆是为天下计。边疆庶务长期被四疆把持,朝廷遭各方掣肘、政令不通,对天下百姓岂是好事?”
“那么现在这个局面,对天下百姓就是好事了吗?纪大人文魁出身,入阁侍奉君王多年,难道连读书人最基本的‘身正令行’都忘了吗?其实在晚辈心里,一直敬仰纪大学士高才,也相信纪大人所为并非出自私心。但纪大人这样做又如何堪为百官表率呢?”
纪文奎冷漠地注视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目光逐渐深沉起来。无辜的秦大人眼瞅着这一老一少两代文魁在自己面前针锋相对,压力山大得偷偷抹了把汗。
岑杙毫不松弛的咄咄逼人的态度让纪文奎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早已被大多数人遗忘在历史沙漏中的人。他的老师,他的兄长。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年轻识浅”,是那个人用厉声和棒喝将他身上的尖锐一根根地磨平,而讽刺的是,他最后的殒身却是以最尖锐的态度。自那刻起,他心中的再也不相信,相信的再也不执迷,执迷的再也不领悟。人生在世,没有人能替你活一场,暗的不去,白天就不会来。只不过是手段而已,是非又有何足道?
他忽然笑了,“呵,想不到圆滑世故的岑大人也会有这等迂腐之念。岑大人这般书生意气,只怕以后的路不好走!”
“这些就无须纪大人操心了。”
纪文奎笑着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道黄封密折来,“岑杙接旨。”
岑杙立即起身,掀袍下跪。同时心中腹诽,果然有备而来。
“皇上手谕,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岑杙至丹阳后,不得对东南渔业妄动纠劾,一切以纪文奎所述为朕意,钦此。”宣读完毕,纪文奎让岑杙看了眼手谕内容,然后当即在她眼前将密旨烧掉。
“皇上的意思,岑大人听明白了吗?”
岑杙暗忖这谕旨当真荒谬,派她来查案,又不让她纠劾,那还查什么?
“请纪大人明示。”
纪文奎示意她坐,“皇上认为岑大人是个可以推心置腹之臣,有些话我也不会瞒你。今上已决心与东宫殿下联手,共除奸恶。岑大人春秋正盛,才智卓群,未来必是助陛下匡正社稷之人!”
岑杙眉头皱紧,暗忖皇帝与东宫联手这话本来就是悖论,间接表明二者之前是敌对的态度。还有,这位纪大学士前铺后垫这么久,他口中的奸恶不就是指涂远山吗?
东宫和涂家互为倚靠,怎么会放着敌人不除,反过来先铲除自己的靠山?要么就是对方脑子烧坏了,要么就是这盘棋必定还有后招。
果然。
“想必岑大人心中尚有诸多疑虑。”
岑杙没有否认。
“陛下的意思,”他微笑着着重强调,“岑大人此行要对东南渔业威而不涉,敲响警钟即可,但表面还要做得滴水不露,不让北疆发觉。”
岑杙明白了,这是让她代表朝廷给东宫卖人情。
说实话,刺杀大臣已非明君所为,结果还没刺杀成功,勉强可以归结于运气差,遇上了能起死回生、再续断肢的夫人,以及那位为了江山可以舍弃任何东西的皇太女。
但是东窗事发还要联合臣下搞这种不体面的阴谋算计……她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如同被人硬塞了一颗老鼠屎,还强行让她把这颗老鼠屎擦干净。
“臣只怕,他们未必领情。而且现在东南沿海,民怨已经沸腾。如果只是威慑,而不进行惩处,只怕会激起民变。”
“这个岑大人不必忧虑,圣上早有决断。岑大人只记住一条,涂家毕竟姓涂,陛下毕竟是亲父,陛下不稳,东宫难道就稳吗?”
当岑杙知道李平泓的决断就是以牺牲自己亲儿子敦王为代价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泛起丝丝凉气,那一瞬间,她似乎更深刻地理解了母亲那句“天命靡常”的含义。亲骨肉尚且如此,何况毫无血缘关系的外臣?天家无情,莫过于此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可以断言,即便在涂远山的扶持下东宫顺利登位,她也摆脱不了陛下而今面临的困局!所以,她非与我们合作不可。”纪文奎似乎对这个计划信心十足。
岑杙不了解,也无法再说什么。无论局势如何发展,她只希望玉瑞不要再掀起战祸。这是原则和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