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271)
连着几天吕涤清都睡的很不好,非常不好,一合上眼便噩梦连连。他自幼习武,身体甚健,青城派功夫中又颇多养生修心的心法,像这样的事他已是多年没遇到了。为了今夜能安眠,他睡前还特意燃了柱安神香,没想到还是从噩梦中惊醒
吕涤清坐在床上,尚觉得后背汗流如水。刚才梦中的景象栩栩如生,师兄浑身是血,脸色土灰,双目充血,对着他大吼追问为何要下此毒手。眼看师兄面色狰狞一步步逼近,十指如铁铸,便要掐到自己脖子,吕涤清在梦中只觉得双脚似被钉在原地,半步都挪不动,张着嘴也叫不出声,终于醒了过来
吕涤清长出口气,惊魂未定的摸着胸口。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师兄,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师兄为人平和方正,从来不与人争,这是武林中人的评价,其实说到底,不就是师兄是个好欺负的。师兄自己可欺自然没什么,但他既为一教之主,便应以光大教派为重,似这般在各大门派中委曲求全难道也是好事?青城本为一方霸主,声震西南,屈居雁荡门下也就罢了,这些年竟然连后起的火云教声望都隐隐在青城之上,如此奇耻大辱,师兄忍得了,吕涤清却咽不下这口气
他少年拜入青城门下时,正是青城声名最盛之时,莫说在蜀地,便是弟子们行走在江南漠北,只要报出青城的名号,哪个不拜服,那是何等的光彩。想起往昔,吕涤清脸上划过一抹怀念和怅惘。可近年呢,除了青城这块金字招牌还能拿得出手,江湖中谁不认为青城已难复当日之辉煌。师兄痴迷练武,不理教务也就罢了,还屡次□□自己不要逞强斗狠,难道为门派争利也是任性意气?难道别人都欺负到门上了还要忍气吞声?更可恶是门派中总有些人看不清形势,还以名门大派自诩,抱着谦恭有礼方为名家风范这一条,屡次对自己的做法冷嘲热讽,吕涤清不禁握拳在被子上重重一锤
吕涤清重重的喘息几口,压下心中的委屈与愤怒,咬着牙根想: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是我在力挽狂澜,救门派于倒坠之际。我并不是为了私心杀师兄的,我是为了青城才杀他的。他若不死,我只要一日不是掌教,这青城我便没法做主
这么想一番,吕涤清胸中怒气少去,再想起师兄也没那么不安了。他心思一动复又想起眼下之事,心情立刻好起来。这两个烟霞弟子真是送上门的机会啊,当日她们刚到青城便为自己所用,苦心布局良久,眼看再过几日便能收网,吕涤清心里期待又兴奋。这次必能狠狠的打击火云教,只要“那一位”觉得火云教做事不牢靠,自己必能取而代之,让他明白还是青城做事妥帖。哪怕日后李崇一回到火云,发现有问题,那也为时已晚。更何况他并无证据——想到这里,吕涤清不禁嘴角上挑,露出得意的微笑
这般想了半天,又怒又喜,吕涤清终于觉得有些乏了。但躺下合上眼,当日那个哑巴徒孙死前圆睁着眼,眼神不可思议的看着天的样子又出现在梦中。这没想到这一幕自己原来还记得这么清楚
吕涤清厌恶的翻了个身,默念了一遍心诀,睡意朦胧中,却又仿佛在雾气中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她双目紧闭,面孔惨白,吕涤清在梦中努力思索这张有点熟悉的脸,突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道:“原来是你!你,你不是被杀了么?”那女子猛然睁开眼,冷笑着转身,身后赫然扎着一把金钩,伤口渗人,鲜血淋淋沥沥滴下,血水慢慢漫开,吕涤清觉得自己的身子便陷在血水中不得动弹,一点点喘不过气来
呼的一声,吕涤清再次惊醒。想起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师兄之死他尚能自我安慰,但烟霞宫那殒命火云的女弟子——吕涤清无论如何都无法自圆其说。白天时他特意将落笳召来,问清楚她们在火云遇袭的过程。落笳早打好腹稿,此时说起来鱼彭如何在火云教外设伏,一路追杀,都信手拈来,更何况有些事情确实也是她们亲身经历,说的更是天衣无缝。待说到“师妹”被害时,落笳想起当时在湖中的惊险,神色都变了,金钩穿身的一幕犹在眼前,想起来依然后怕。当日的凄苦无助,让她不觉湿了眼眶,泪珠滚滚,好像又回到茅草屋中抱着伤重的景若之时。周围无论吕涤清与范道虚、陈善都哑口无言,心中替她苦楚
此时夜间已经甚冷,吕涤清回想刚才的梦只觉得脊背发凉,赶紧把被子拉过来,不住的安慰自己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终究还是心神不宁,又对空发誓,自己回到青城必为她设祭,令她早得往生,这才略觉安心。看看天色已经开始有些发白,吕涤清也无心再睡,干脆盘腿练功,但却越练心中越烦躁,差点走火入魔,直到早晨众位弟子来请安,依然一副精神萎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