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迹(8)
陆家父母大发雷霆,扬言不回家就同她断绝亲子关系。陆林手机一关号码一换,从此世事再无纷扰。
陆家父母没有错,他们想要的不过是独女平安,而年轻人张扬的心里却全是远方。
周微想不明白,但不是想不明白陆林,而是想不明白陆林的老师。陆林尚且多么自大都有年轻做兜底的缘由,她的老师四十多岁,和她们这代人父母亲相仿的年纪。到了这个年纪的女人男人,大部分都已经被生活磋磨平了棱角,只一心一意等待退休。她是图什么?
周微的生活中只有摄影,她也只对摄影有兴趣。为了拍出满意的照片,她可以背着降落伞跳下万丈悬崖,也可以背着氧气瓶潜进深海。但她并不确定,等她到了那样的年纪,还会有这样的热忱与勇气。
她看着手里的照片,陆林和她的老师目光灼灼,像一道刺目的光,哪怕是跨越了如此久的时光,也依旧扎的她脑袋发疼。
“这是你朋友吗?”燕芝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和女伴的谈天说地,从后座把头凑到她跟前来,看着屏幕上的照片问。
周微的肩膀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见她不语,燕芝急急忙忙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该不经你允许……”
“没关系,”周微呼出一口气,“没关系的。”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她的老师。”
“她们看起来很坚定也很精神啊。”燕芝说。
她的女伴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摁回座位上,嗔怪道:“又胡言乱语。”
不是胡言乱语,她说的再有道理不过了。
周微如此想着,将目光投向车窗外。F市地处平原,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玉米、高梁地,只是因为冬寒都蛰伏着,野心勃勃地等待下一个春天。
她们在一所学校前下了车,那所学校一看便是所饱经风霜的老校,门前挂着写了“Y镇实验中学”的铁牌。正是周末,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呼呼刮过。
“啊,母校啊母校啊!”燕芝朝校门口跑过去,背影朝气蓬勃地像个中学生。
“落嘉一!你快看,大黄!”她指着门卫室门口正在埋头吃食的小黄狗。
她的女伴无奈地摇头:“二十年了,怎么可能是大黄。”
“那就是大黄的女儿!”燕芝朝小黄狗招手:“乖乖,过来!”
小黄狗摇着尾巴朝她们飞奔而来。
“公狗啊。”燕芝的声音带了掩不住的失望。
嘉一女士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6章 周微(6)
陆林给周微的信件四
周阿四同学:
见字如面。
我们已经来到了大理,这里很美,好吃的食物非常多。如果没有被黑导游宰掉一笔钱,可以说是十分完美。
我父亲在先前发给我的信息中说,我越长大,他越是捉摸不透。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是何人带坏了我,祈愿上天可以将他乖巧优秀的女儿还回来。
我同样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小时候无论走到哪里,我听到的俱是一片赞声。瞧啊,陆家的女儿,多么的懂事孝顺,无论学习还是生活,都自理独立到全然不须操心。
我不被允许染发,不被允许离家太远,也不被允许拒绝父母为我选择的高中和大学专业,更不被允许入职“不稳定”的工作。因为这些,都会让我不再是一个大家口中的“好女儿”。
他们都告诉我,你的语调要柔和,表情要微笑,走路要昂首挺胸,步子要迈小些。他们夸我长得真漂亮,就是过瘦了些,若是看着稍稍丰满点,定会更招人喜欢。
我懵懵懂懂地听着,觉得自己就像是案板上待人挑选购买的猪肉。
于是从某一天,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好女儿”?同样是孩子,为什么隔壁的张涛,只需要偶尔某天不惹事生非,就会获得赞扬?张涛的母亲整日惶惶然地上下打点,却只是个普通女人,他的父亲只需每天按时回家,就是街邻四坊口中的“好男人”。我看见张涛的母亲,仿佛看到我的未来。
你与我正好相反,厚着脸皮,什么都不在意,只顾自己的想当然。说不走文化就不走文化,说转学就转学,说辞职就辞职。
看着你,我茅塞顿开,最后我改掉了我志愿上的专业,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成为“老师”“公务员”最有利的筹码,叛逆至今。
说起来,你算是我的第一个引路人。
但是现在茫然的人换做你,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导你。
我只想你知道,很多时候,如果你只盯着你想象的结果看,一步步思考着想要去安排好每一步,你会踌躇不前,会错过很多东西。
不如放手一搏,走到何处但凭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