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零(31)
一个月的时候,我到了意大利,我开始恨你。后来栾倾打了电话给我,跟我说了你们在发布会那天打的电话,我知道这就是了,这就是原因了,但我总是不敢相信。你以为你很无私?潇洒地放手,说走就走,从来没有跟我商量过,像念一个通知一样告诉我我们到此为止。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你的附属物还是商品可以随意交易?你以为你在为我着想,看得那么透彻那么远,慈悲地站在我父母的角度来对我们做出宣判,就这样由你亲自扯下这场戏的幕布,还冠以大义的名义。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你,我恨你骨子里的自以为是,你的残忍的理智,咬牙切齿地恨你,恨到有立刻和Ken到你面前结婚的冲动。我当然抑制住了,把我自己扔在沙滩上和山林间,迎着浪迎着风去稀释我的恨。
再过一个月,我怜悯起你来。我还是觉得单凭栾倾告诉你我妈的病还不够让你做出这样毫不讲理的事来,我就猜你肯定是跟Ken有过一场对话,至于他说了什么让你丢盔弃甲我不得而知。我只是开始想起一些事。Ken以前跟我打听过你,我也和他讲过你,你太能让我骄傲,我当然要拿你炫耀,他可能从其他渠道也了解过你,有一次他喝得半醉,嘟囔了一句‘她伪饰得那么用力’,当时我不理解他在说什么。那天我突然懂了,突然就想笑,我也真的笑了,笑得泪流满面。你在伪饰什么呢?伪饰你死去多年的灵魂,假装它依然活着,依然保有一个鲜活灵魂该有的对生活的向往。你如此用力,以至于你自己都相信了你真的憧憬着幸福快乐。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怜悯你,那是种失望和愤怒后的居高临下的嘲笑。
快要三个月时我回过国,Ken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我从头到尾都是在意大利。那时我接到我妈的病危通知单,我连夜连晚订最快的飞机赶回国,我妈已经做完手术,好歹是救回来了,昏迷了一个星期才醒。整整两个月,我都在医院照顾我妈,什么都没空去想,开始的几天晚上都不敢闭眼,后来情况慢慢好起来才有得觉可以睡。恢复期过后我妈的情况比之前还要好一点,兴许可以多活几年,看她没什么大碍了,我又去了意大利。
第六个月,我整宿整宿地失眠。我想得比之前几个月加起来还多。我把我们这几年的日子重新理了一遍,一遍遍地在我们经历过的事里分析我又分析你。虽然觉得很愧疚,但我无法否认,我确实对Ken有好感,我以为那种好感是可以控制在合理范围内的,但有些因素非要打破这个范围。我觉得他是一个出色的朋友,所以在拒绝了他的表白之后我也以为可以一直做朋友,没想到他不愿意,你也选择妥协。我又想起我妈才醒来的时候,你猜她半梦半醒地跟我说什么?她说‘陌陌回来啦,有没有给妈带着个女婿来呀’。她那时候处于半无意识状态这样问我,比以前任何一次争吵都让我崩溃。你们终于合力把我逼到绝地,我终于投降了。
本来如果你不放手,我们一起我还是能坚持下去,然而你岂止是放手,简直是狠狠甩开手。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先推开我,我就不用承担道义上的谴责,并且让我去完成道义,我想我是应该感激你的。而且我对不起你,我原本想着就算我一个人,我也要坚持给你看,在嘲笑了你的软弱和多虑之后再回来,跟你长长久久过下去,我却没能坚持住,对不起。
可我总还是有点恨你,就算想明白了许多事也还在有点恨。我那么爱着你,你究竟是怎样才能说出让我嫁给别人这种话。我也知道你也不会好受,在另一个方面,你受到的打击比我大我承认,但是在感情上,你绝对没有我伤得深。这种不平衡大概是我恨你的一个原因,听起来简直是笔亏本买卖,但我也计较纠缠不了了。
简怿,十二年,六个月就让它分崩离析。听上去像不像一场恶趣味的大戏?”
☆、不知道
她语气平静,神色淡然,在茸茸的月光里显得冷静到锋锐。她只是做出一个陈述,感情的因素已经褪去,不需要表达那些日子的死去活来,只需要讲事实。
简怿仍是背对着她,她的背影看上去也是一般的冷静到锋锐,没有波动摇晃,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很小,似乎已经睡去。她将烟凑到唇边吸了一口,尽量避开纵横的水流。她的面颊上布满泪水,它们只是悄没声息波澜不惊地往下流,没有引起面部的任何变动,她的脸也如她的背影一般不动声色,瞳孔里却盛满绝望的静止的扭曲。
她等着烟圈在口腔里徘徊着散去,盯着飘动的窗纱,清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