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期(145)
说苍蝇,太对不起此情此景。
“我们这行靠信息吃饭,切客户抢单不能说基本操作,但绝不少见。”她摇摇头,“到处都是漏洞,碰到什么钻什么,不讲究谦让的。”
弱肉强食的氛围在这行格外浓厚:一是行业规范至今未确立,更谈不上完善,流程上容易被钻空子;二来,利益驱动,几千块的小单当然没人去抢,招人惦记的往往是佣金丰厚、利润可观的;再者,经办人想从中分一杯羹的情况亦是常态。
牵扯的利益方越多,变数越大。
行业呆久了,越能感觉到其中喷薄欲出的野蛮性——在暴力零成本的互联网之外应该很少见,但很刺激。
趁淮总食不言,隋然接着道:“话说回来,只要有一定市场的行业,多多少少都会有类似情况。那什么百倍利润就敢践踏一切法律的说法,不都烂大街了么。何况,在很多人看来,我们这完全是空手套白狼,无本万利。”
她迎上淮安的目光,语速逐渐变快:“开拓市场也好,抢市占(市场占有率)也好,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你知道的,第一次,费女士让我们三方一块儿过去。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建了个小群,我也藏着掖着假装搞不清状况呢。”
停下来时,隋然短促地换了口气,淮安递来餐盘:“尝尝,甜度刚好。”
看来是让她歇着别说话的意思,隋然了然点头,笑着说:“谢淮总。”
“既然跟我没关系,我更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甚至……”淮安顿了顿,“有意隐瞒。”
隋然含着蜜瓜往后退了小半步,试图判断淮总是不是又在释放恶趣味吓她。
然而不是。
她半身倚靠厨台,姿态看似放松,右手却按在台面,锁骨向右上方突显,重心也在这一侧,因此投来的视线并非平行,观望中掺带审慎。
手里捏着的餐叉既有金属凉意,同时升起一股叫人拿不稳的烫。
隋然垂下眼,将一米外绣着金色英文字母的白拖鞋收入眼底,换了只手拿餐盘,慢慢咀嚼冰凉的蜜瓜。
凉得牙龈生疼,尝不出甜味。
她在等一个答案,隋然想。
尽管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海澄之所以误会淮总没处理好交接,完全是因为她嫌麻烦,没有说明白遇安为什么临时更换经办人、为什么淮安撒手撒得那么彻底——说到底,是她想要避嫌。
为了照顾她那奇怪的道德洁癖,以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脆弱自尊,淮安做出了最大程度的退让。
她一直在退让。
风度尽显。
虽然也会出人意料地主动出击,但她将个中的“度”把握得炉火纯青,很少给人不自在。
就像现在——
对面的白拖鞋小幅度向前,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轻得宛若空调送出的风。
“不要想太多。”
随即,额头——准确地说,眉心——像被什么触碰了。
错觉吗?
紧蹙的眉头不觉间松开,隋然茫然地抬起头,没有错过淮安收手的动作。落回身侧时,她虚虚攥了一把,转回厨台。
“你喜欢你的工作么?”淮安关掉蒸锅的火,背对着她问。
“不喜欢也不会第一个想到回来做。”隋然暗自感谢淮总放了她一马,没有继续追问,以轻松的语气道,“我中间空窗太久,真要找别的工作不一定好找。兆悦起码有海澄在,能拉我一把。”
“海澄对你蛮特别的。”
隋然摸不准她是接着自己的话提到海澄,还是对海澄有其他想法,想了想,说:“是遇到困难会想求助的朋友。她挺厉害。”
淮安“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作为存在于社会中的个体,人大概都会有一种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对于肯定自身存在价值的需求——换言之,是“被需要”,或者“有依靠”,亦或两者兼有。
一些人会将需求投放到外界,继而从外界的反馈获取满足感。
另一些人专注于自我,无论外界如何纷扰变迁,他/她知道自己正在走的路通往何方,他/她不会怀疑自己正在、将要进行的事业的价值,对于自己的意义。
一只手数得出的交际范围,海澄属于后者,隋然估计自己一辈子达不到她那种境界,只好当个搬砖工,看着路在自己手下一块砖一块砖地铺平,铺开。
比如说,先从站稳脚跟开始。
“我回兆悦干这行也抱着投机的想法。辛苦是辛苦,事儿也多,不过来钱快,收入没有天花板。”隋然说,“也是NIP时期的收获。”
五年前,NIP的项目给她彻彻底底上了一堂社会大课。她顶着公司和海澄的压力,在业主招商和淮安之间来回周旋,像陀螺似的团团转,时不时再受点同行撬客的惊吓,折腾得够呛,但最后的收益超出想象,数倍回报了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