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97)
散了会,我在聊天窗口里询问老黄接下来是否有空。哪怕只是看着文字,我都能想象此时此刻的黄修文冲我翻了多大的白眼,但有些话一定要趁局面还没冷下来的时候说:错过了这个间隙,任凭你如何真诚,过期的肺腑之言都比不上及时的一句闲话。
老黄加班过度的脸上有种对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欠揍感。他的头甚至都看起来小了一些,加班还有脑仁缩水的副作用吗?我愣了一下,发现似乎是他的肩膀变宽了。
想到自己每周至多来一两次的HIIT复健展开,一股不为人知的羞耻感顿时涌上心头。我巴巴地说:“你的健身已经初见成效了。在家这段时间也一直坚持吗?”
“是那样。你知道我讨厌半途而废,在家做了些自重训练。”
老黄的视频画面晃了一下,我发现他这会儿换了手机,便道:“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
老黄看了看我,用他那种毫无波澜的眼神。换作平时我早就嘲弄起他来了,但此刻毕竟是我觉得理亏,话都到嘴边了又给憋了回去,张了张嘴,在他的注视下挤出个尴尬的笑容。
他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说:“你就直说吧,我又不是别人。”
我抿着嘴唇,听了他这话,鼻子忽然有那么丁点儿发酸。
就一点点。一点点点。
我说:“老大这阵子太忙了,说话都不过脑,你别往心里去。事情挺棘手的,没有你的帮忙,我不论从智力上还是时间上,都很难做出个能有实际效果的反制方案来。修文,我得提前谢谢你。”
老黄听了,浑不在意地摇摇头:“你才是真的别往心里去。我没想那么多。要我帮你带哪些项目?”
“没事的,老大已经要搭把手了,我忙得过来。如果到时候实在是办不到,我再来压榨你的休息时间,好吗?”我姿态放得很低,“现在主要是想方案,消耗的是我的脑细胞,不是精力。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在想我们可以聚在一起试一下头脑风暴,找个什么最近的日子。”
“如果你想的话。”老黄眉毛抬得很高,显得比较勉强,“但我真的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是啊,不能同意更多。”我叹了口气。
我们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就像先前的会议中谈到的那样,在BCG提出的框架通过以后,一切都有了既定前进的方向,我们很难朝着相反的地方使劲。按大老板说的,“有引导性地”提出具体的优化建议,虽然可行,但过程中又有大量的暗中角力,劳神劳心,收效甚微。
苍蝇腿也是肉,倒不是说因为成果轻微,这类工作我们就不做了。可局面已经彻底颠倒,越往下走,我们的路就越来越窄,绝地反击,谈何容易。
自古以来,不是没有力挽狂澜的尝试。中有《本朝百年无事札子》,锐意进取,谋求新法;外有《九十五条论纲》,剑指利奥十世。一个是为了简明法治、积极开源,一个是为了废掉赎罪券,令举国脱困。
然而王安石终其一生,功败垂成,只得罢相郁郁终老;保守懦弱的后者,则在贵族家里躲了一辈子。
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这样怎么样?”老黄忽然说,“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想出点儿什么,但这一阵子,我会考虑一下挽回局面的方案。如果想到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我就跟你说。”
“挽回局面的方案?”
“对。他们做优化,我们也能做优化。BCG只不过是有一套外表昂贵的工作系统,但到了技术细节上,我不认为他们就在方方面面都表现优秀。”老黄话的内容和他的表情完全不相符,“说到底就是看穿实质,解决问题嘛,所谓的‘战略咨询’。我也可以做。”
“自信是个好的开始。”我强行忽略了他写满不自信的脸。
老黄疲惫地抬了抬眼皮:“关于你那边的部分,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没有。
我既不是艺术家,也并非大老板那样的商业天才。专业人士办事,靠的是稳定、高效、及时,三者缺一不可,依赖灵光一闪的下场就是开天窗。违背承诺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压力,也是因为这种压力,从小到大有好多事我都硬着头皮干了,一路下来倒也没出过大的差错。
遇事不决,回归本质。
反制嘛,顾名思义,我方处于被动,劣势之下,化招反击。公司现在居于下风,硬碰硬要不得,要想迂回,不外乎拉开距离、制造错误情报,或者田忌赛马。游击战那一套是用不上了,拖延会儿时间还有可能,但“太极”小组实在是不堪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