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57)
我点点头。
她又跳到“庄”,念:“油。”
我刚才还冷着的心又温热起来,这实在是有点好笑,但我要解释就显得过分啰嗦,便也点点头,说:“完美的发音。”
“石油。”她望着我,忽然眨了眨眼,“石油。我好像越来越上手了。”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听着跟用唐山话说“是you”似的,还来了个中英混杂。
“什么?”她有点恼,“你为什么笑?我说得有那么差吗?”
“不不,”我忍了笑,“对不起。你念得很好,但如果稍微调整一下重音会更加完美。‘石油’。”
“石油。”她又认真学了一遍,末了,看着手机很正经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石油。”
我觉得刚才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心情有些复杂,道:“我能知道你来自哪儿吗?”
“我出生在西部。”她紧接着就补充说,“不是孟买。”
还好没猜出口,我吐了吐舌头,潘德小姐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才抢先说了。她含笑看了我两秒,没说话。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不会就生气了吧?人家正儿八经把廊坊和北京区分开了,我这就下意识默认对方是孟买人确实不太好。我有点儿心虚地望着她。
“你很可爱,当你——”她可能是想做个什么动作,但又忍住了,只是笑得更开心,说,“嗯,当你吐了一下舌头的时候。”
我愣住,说:“谢谢。”
她轻轻摇了摇头。潘德小姐收回目光,说:“我来自古吉拉特的阿麦达巴。古吉拉特是很普通的一个邦,对于外国人来说最出名的可能是甘地。”
“那已经很有知名度了。”我确实不知道关于她的家乡的任何东西,便自嘲说,“廊坊最有名的是个诗人,坦白说,我甚至背不出他的诗。”
我当然背得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嘛。但她万一让我翻译怎么办?
潘德小姐被我逗笑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打动了她,也许是我的表情,也许她单纯是喜欢一个知识分子不去装作自己什么都懂的痛快样子。我心里轻松了一些,这时咖喱肉汤被端上来了。
是啊,我低头看着主食,黄澄澄的肉汤色泽诱人,哪里像是极辣的食物?
我怎么又放松警惕了?
今天SCC的每日特餐当中,有两种印度菜,潘德小姐点的是素食羊肉咖喱。她原本就是想和我分享这个,但看起来比我的肉汤要辣多了——这时她有些感兴趣又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这真的有这么辣吗?
我别开汤汁,尝了一块鸡肉。还好。她似乎松了一口气。
潘德小姐什么都不说吗?我觉得奇怪。
我是肯定不会主动提这事的。虽说她相当于抓住了我一个把柄,并且局面早晚有倒向BCG的那一天;但现在毕竟是她有求于我。我接受了邀请,那是另说,但现在一切还尚未可知,我若上赶着提就太露怯了。
还是她就这么有把握?我就一定会答应她?
我悄悄看她。潘德小姐总是很均匀地把咖喱和米饭舀起来送入口中,时不时拢拢头发,显得专心致志。她的食物看上去好像很好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但光是看她就觉得饿。
我不爱吃印度菜。这份声名远播的咖喱肉汤也没让我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潘德小姐的吃相也很文雅,但我就是感觉到了一阵汹涌而来的饥饿感。她的嘴唇愈发红润,银勺背部粘了一粒米饭,她舔掉了。我喝了一大口汤。
好,这回我知道她为什么担心了。确实有点辣。
很辣。我呛到了。
“你还好吗?”水立刻递到了我的面前,潘德小姐眼神关切。
我强忍住咳嗽喝了口水,还是痒,但非得忍耐不可。我克制着咳了一声,又吞下一大口水,说:“谢谢你。我没事了。辣才好吃。”
我根本不敢看她,但上次就是这样,上次在羽毛球场的更衣室我就是这么落了下风的。我定了定神,望着她,笑起来:“我忘了谢谢你招待我在这里用餐。这真的是间很不错的餐厅,令人放松。”
潘德小姐深邃的眼睛中闪过几许亮光:“这里白天更好。如果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过来喝杯下午茶。”
“我很乐意。”我说,“但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她望着我,说不清是种什么表情,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我看见她因辛辣而发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份?”
☆、第三十二章
我笑得意味深长,好像全不在意。餐桌下,我的手在餐巾上擦了擦。
全是汗。我心跳得太快了。
潘德小姐见我不答话,眉毛微微一扬。她脸上还是那种若有似无的笑,只是手已回到勺子上,尝了一小口蔬菜。这时她不看我了,光看她的主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