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45)
而且他一定要看着你送入口中。
“怎么样?”主厨非常期待地望着我俩。
不怎么样,我心想。如果我想吃一张皮包着一些糊糊,为什么我不直接去吃墨西哥玉米卷呢?但我还是非常客气地说:“我能吃到像鱼肉绒一样的东西,但几乎没有鱼味……有火龙果,对吗?这感觉像是加在沙拉里的东西,但作为主食的配菜可能挺有意思的。”
“你总是很会吃。”主厨看上去很满意,转而望着潘德小姐。
潘德小姐说:“很完美的开胃菜。我对主食越来越期待了。”
她的“开胃菜”说的是“Amuse Bouche”之类的词。我不会法语,但这种常用词多少还是知道一点。
“很有启发性。”主厨说,“祝你们用餐愉快。”
“谢谢。”
“谢谢。”潘德小姐一直目送他走远,然后悄悄说,“你觉得好吃吗?”
我摇了摇头,低声和她交换意见:“我觉得像没有沾辣椒酱的鱼肉卷饼。”
她的眼神看上去很疑惑:“但你刚才说的……噢。你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我没有。”我否认道,“我只是描述了自己对原料的猜测。”
“但你说作为配菜可能很有趣。”
“你会称赞说一种食物吃起来有趣吗?”我问她。英语里评价食物或气味“有趣”等同于说它是个坏东西。
“所以你虽然说的都是实话,”潘德小姐若有所思,“但在表达的意图上,交谈双方产生了理解误差。”
我哪里可能承认她说的是事实,连忙说:“可你也讽刺说那是很完美的餐前小点——因为太难吃了,所以你希望尽快开始吃主食以便结束这一餐。”
“不,我没有。”潘德小姐抽了口气,“那很美味啊。”
完了。
我低着头:“现在我开始困惑了。你看,这家的牛排好到我吃完之后觉得死而无憾,但对于刚刚那一小口,我们的想法却差了很多。这让我不禁开始担心,我支付的酬劳能否真的让你满意——要在这里找到一间比这家还要好的餐厅太难了,我怕因为这个失误,下次就无法再得到你的帮助。”
她笑起来,我抬起头,看见潘德小姐的肩膀轻轻颤动。她倒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笑,不过片刻,我便也跟着笑了。
潘德小姐说:“听起来你的新家进展缓慢。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我认真想了一会儿,说:“还差一个茶几。”
方便我在窗前加班,现在的这个太丑了,配不上我的单座沙发。
“一个完美的茶几?”
“对。”我想到挑冰箱的情景,笑了笑。
我们各要了一杯红酒。潘德小姐请我帮她点,我不敢推辞,选了单宁感比较轻一点的酒给她。主食没什么好说的,牛排这个东西,一分钱一分货,钱到位了,肉送进口中那瞬间,是真的会让你觉得现在立刻死掉也无所谓。现在有几家传统牛排馆也全球各地四处开分店,肉没问题,但厨师有时很瞧不起人,肉最中间还是凉的就糊弄你说是三成熟。新加坡地儿小,容不下几尊这样的大神,比起牛排馆,我还是更喜欢来普通西餐厅享用牛排。
晚饭收尾,我还陶醉在饱满的肉汁中有些难以自持。接下来还有演奏会,我的酒剩了半杯不再喝了,只是和潘德小姐闲聊。她在享用冰淇淋球,由于摄入了酒精的缘故,眼神比平时略显散漫,配合垂下的头发,让许多邻座频频侧目。
我们来得早,这会儿快结束了,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我把披肩拢在身上,这时,潘德小姐伸出手帮我整理。她的手指无意间划过我的上臂,我如受电击,又强行稳住,胳膊陡然收缩,就好像把披肩又紧了紧。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走吧。”
好了。这回店里的人肯定觉得我们是一对了。
我们从餐厅漫步而出,这里走去维多利亚音乐厅只有几百米路程。四周都是充满殖民色彩的建筑,南洋的晚风,那半杯红酒,在我们高跟鞋交替的声音中,我们并肩而行的黑色的裙摆里,我望着潘德小姐,忍耐我的错觉。我从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样强烈地认识到,有一位女士正伴我左右:她端正、风趣、充满善意,她很有魄力,仿佛无所不知,她美貌与智慧并存,她是一个女人。
我的天。
我作为动物的部分就好像一定要跟大脑干架似的,意识到谁是同性不好,偏偏要挑潘德小姐?我气得脸都红了,好死不死,潘德小姐的手背贴到了我的脸上,她担忧地问:“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的手即刻就离开,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有我们忽然停下的脚步在揭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