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205)

作者:李渝

“对,《Hit The Road Jack》,只要参加比赛,这首歌就一定会听到产生后遗症,两周的‘耳虫’起步。”小学员酷酷地抱着臂,他穿那种黑裤白衣的拉丁舞服,速干面料,是有那么点帅,“你是谁的家长吗?”

帅个屁。丑死了。

我微笑着问:“我像吗?”

“不像。”他朝我挑了挑眉,“有男朋友吗?”

我吸了口气:“我对你来说太年长了,小孩儿。听到反胃的歌为什么他们还想要放?”

“你一定是第一次来。”他故作世故地摇摇头,“没人能忘记那两个人的舞,你看过一次就知道了。”

☆、第一百零九章

学员里有人带了头去问曲目的事。彼得意外地好说话,见潘德小姐也同意,立即就换了歌单。两人各站一个角落,所有人都贴墙站,落座的很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翁可欣过来和我一起坐下,喝了点水,拍打着小腿:“看仔细了,看一次少一次喔。”

他们喝水都是小口小口地灌,跟职业健美选手习惯一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为什么?”我愣了愣,“彼得要去别的地方了吗?”

翁可欣摇摇头:“舞者生命有限。”

所有人安静下来。

前奏还只是空白,潘德小姐忽然奔向教室中央,她一动,光也跟着动。这里分明不是舞台,照明灯分散于天花板各处,然而四周又无疑是黑压压的观众,她的身影是舞的身影,她踩在节奏之前,说动音乐——这时终于有了曲调。

我看得清楚:先前到位的并非光,而是光的阴影,是她的舞伴。

两个人根本不需要事前沟通。

这首歌原本有轻松可辨的节奏,偏偏舞蹈不落窠臼,无形中变换一切,又仿佛理所应当。快,每个动作都变换极快,热情在瞬间爆发,成了星星之火,绵密的迅疾的舞步从一次次前后攻防中堆砌、蓄积,而后当即就成就绚烂的美。

我跟着呼吸急促,快,太快了,动态的美无从捕捉,力将每个刹那拉长扩张,接着又骤然紧缩。我眼前是一片绝景,但我竟也贪恋起永恒来。

她让我陌生,让我沉醉,让我追随。

舞动的真谛已然模糊,在空中迸发的只神似潘德小姐的灵,潘德小姐的骨。

她并不孤独。

彼得捕捉她每一次的心血来潮,呼应她毫厘间的临时起意。空间是如此宽广,然而这一尺一寸却还像限制了他们那般,现在目光所及,全是他们的领域。仿佛空气中已凝结了言语的气场,对抗与搏杀只在节拍最顶峰。

他们分开了。

自从舞蹈一开始,彼得那克格勃式的脸庞便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肌肉被迫牵起的笑容。他们的舞太夺目,我虽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巨大的差别,但竟没有感到滑稽。舞者的神情又在不知不觉中与舞蹈呼应、随舞蹈变化,彼得的笑意已沁进他的眼神中。两人分别游场独舞,他冲我们这边来,竟在某个刹那震慑了我的心魄。

拉丁舞就是感情的交互,所言不假。

话语的主人绕到我们这边。这似乎不属于常规安排,认真观摩的舞者们略显意外。她没有多作停留,只是极快地靠近我,又立即远去,回归属于她的中心。

但我根本是无法呼吸了。

不想我的心魄也会接连遭殃,前有人来震慑,后有人来摄取……

虽然那原本就是归属于她的。

独舞合聚,空中抱臂扭结的是风的声音。对抗也暂时止歇,光与影融为灯的雏形。干枯的死的荒原中,燃烧着的是夜里的灯,人与马紧贴着安眠。远处的牛群也陷入沉睡,静谧铺散开来,唯有磨损的索套挂在旅人腰间。

我如梦方醒,跟随着观众用力鼓掌。

他们跟着又跳了一曲,是伦巴。编舞要……痴意缠绵得多,方才的美足够留在我脑海中一辈子,此时此刻我别无他想,只是妒火中烧。

彼得与潘德小姐确实配合无间,说是一对灵魂伴侣我也信。想到这儿我就不愿看了,倒不是我小气,是——是——

是我小气。

但舞蹈本身确实很美。我不受控制地目光跟着他们移动,拉丁舞的魅力就在于此。一些古典舞蹈,鉴赏需要背景知识,美感有时又体现在技术细节,要想沉迷其中,尚有少许门槛。

拉丁舞让人目不暇接。

潘德小姐换衣服去了,彼得还是穿他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T恤。人群四散,我小声问:“这对你们来说是常见情况吗?穿着完全汗湿的衣服?”

“噢,是的!”翁可欣笑起来,“如果一打湿就换的话,每天练完舞可能得用两次洗衣机才洗得完。桑妮亚是去换带裙边的衣服,待会儿我们要练别的,对身体控制力要求更高,出汗无法避免。不过刚刚出汗一般不会特别臭,取决于具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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