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者同人)失途(11)
[离姊姊那样近。]
放下照片,她抬头看墙上钟。
快到时候了,她答应给一个近期请了病假的孩子补课。
把照片摆回原处,关上壁橱,又走进里屋看了一眼:李宁玉还在睡着。放低声音压慢脚步她一点点挪出房门离开。
午后稍晚些时候。
顾晓梦走出杭城站,和接头人碰面,坐上提前备好的轿车,直奔纺织厂宿舍而来。
不多时,在一扇门前她停下脚步,心跳急促,一阵恍惚。
到了,终于……
手悬在门框边缘反复演练各类叩门动作,却没一个满意,最终也未能真正落下,能站到这里已用尽她所有的勇气。
未站稳,一个踉跄她不自主地向前晃去,手心下意识撑上房门。
她几乎就是跌进去的,扑地一声。行李全翻在地上——门没有锁,刚刚是虚掩着。
歪歪斜斜半跪着,目光尚在懵懂发飘,只一抬头,就与屋内人对上眼睛。
一刹那万籁俱寂。
李宁玉坐在桌边望向她,顾晓梦伏在地上,愣望着高处的人。两方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她瘦了。
这样紧身的白衫本不该看见摆荡的衣角,整段面料经得反复搓洗,再挂不住一众绵碎的絮子,过去那穿着旗袍清朗高格的女子已昂首走入幕后去了,同烟味都散尽。
[玉……]
实在太突然,无论做好多少心理准备,最终这刻顾晓梦还是失语了。来路上她试拟过无数种重逢的情景,精向细节的猜测却连想也不敢想:它们太琐碎也太伤神,偶尔念起便成罪过。
李宁玉是顾晓梦永也走不出的牢。
是自己亲手把锁匙交给她,[来,锁住我吧。从今往后,别再回头。]
[我要你活着。]崇高者总自持崇高,多情偏为无情丧。
接钥的人照做了,穿过黑夜走进白昼,却不再奢求自由,她走出一座炼狱,又陷入另一片泥沼。炼狱令她弄丢了爱人,泥沼已没什么可怖,索性把自己也一并遗失吧,人因有思才烦恼。
她在囚住顾晓梦那天就死去了。
如今行立的,皮囊而已。
顾晓梦在等待,等待李宁玉先说些什么。
然而室内依旧是片沉默,她隐隐感觉不太对劲,皱眉细看李宁玉的眼睛,目光是往这里看没错,神采却涣散,似在悠悠望着更为渺远的前方。
片刻交汇的眸,小孩滚着铁环嬉笑跑过巷角,细碎阳影,热闹困于室外,一一都去了,远去。
[有点冷了。]
李宁玉将手笼到胸前,抚着膀臂,不好意思地笑。
真是很冷,来时的火车上她就注意到窗外追着一片乌云,起初它是落单的,咔嗒咔哒的车轨声惊动了这个小家伙,它害怕了,皱缩成黏密的雾点,而后从天边的来处追上更多的云朵,聚慰到它身边,合力下起几阵秋雨,不负旅人箱里棉衣。杭城的夏天要走了,曾与雨季势均力敌的太阳业已病入膏肓,今天是最后的暖,最后的亮。
秋天来了,无人可逃。
低空中轰起闷雷,无声地贴着顾晓梦的脊背隆隆滚过,原野上有人唱着圣歌高昂地抬头走去,三面国旗扑棱抖落,坠入背面恒长的黑夜。颈上飘扬红巾的女孩向她挥手,神情由笑转为抽泣,直至诉不成声,双手合十,默然祈祷。五道枪响打破岑寂,画面升为猩红的灿,一线略显低沉的嗓音由邻旁加入,与先前清明的音高汇为和谐的二重吟合,丢下身后追赶不及的两人,越走越快,融于辽远,不知所踪。
地板极凉,手掌极烫,散落各处的行李没人去拾,风从未闭的门外吹来,箱缝飘出一张照片,四边有三沾了血迹,凝焦相中人一双清朗眼睛:李宁玉的小相她永远带在近旁,出任务藏进胸兜紧贴心脏,谁也别想夺去她的命,这是她的万全防线,她的终极秘密。
[你再等等,做饭的师傅很快就回来了。]
[今天厂里工作不忙吧,同志,下班还挺早。]
从地上颤着起身,顾晓梦回头关门,背后李宁玉又开始说上别的,语调轻柔,不闻伤痛。
[是啊,今天放得特别早,]转脸回眸,顾晓梦笑着接话,字字微摇,[我也没想到。]
[头昏了,我去歇一会。]苍白的女人先是撑着桌子站住,再晃晃忽忽拐向里屋卧房,走到房门口时她顿下来,转身看看顾晓梦,喃喃提醒道:[留神那些机子,当心划手。]说完才进了屋。
卧房的门缓缓带上,静悄悄。
静得像顾晓梦淌出的泪水,用手护住不让它们滴落,唯恐打扰一阵风,破坏一场梦。
她又一次地磕坐于地,真实的,不加演绎。
唱下半辈子独角戏的人临毕谢幕,坠了高台,练功房内耐打抗挫,天不怕地不怕,这一下却真摔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