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十三余(69)
“我原先不相信,后来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能让我心甘情愿来人间一趟的剧本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他拿起秤杆,走到宋淑曼面前,“宋淑曼,你在挑剧本的时候,是为谁而来的?”
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影子,是那个抱着琵琶半遮面的女子,是那个将旗袍韵味显现得淋漓尽致的女子,是那个会躺在她怀里柔情似水的女子。
是周汝,也只有周汝。
其实这个问题的意义本身就不在于是为谁而来,而是当她听到这句话时,想起来的那个人是谁。
红布盖头被掀起,宋淑曼低垂着脸不敢回应季扬青的目光,“季扬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也无需向我道歉。”
“季扬青……”
季扬青把干净手帕递给宋淑曼,“还要出去敬酒,你哭着出去,他们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等会给师娘看见了,她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宋淑曼换好妆后,跟季扬青一块儿出去,同他的长辈行拜见礼,随后跟着喜娘换汤敬酒。
季宋两家都是大家,客人坐了一桌又一桌,宋淑曼在各桌之间寻着看,没看到心里所想,看到了又能如何呢,她又不能牵着周汝的手当场逃了这个婚。好在成亲当天新娘无需多说话,她无需赔着个笑脸说一天的场面话。
行了一天的规矩,被宾客吵闹着进了婚房,夜都深得成了黑漆漆一片。疲惫了一天,可现在宋淑曼仍是僵直地坐在床边上一动不敢动。
季扬青背对着宋淑曼,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总是两袖清风,一副正人君子气派。
“我叫下人给你打些热水来,你早些洗漱,早点休息。”
“我今晚去客房睡,我说过,不会强迫你,你我之间只需当表面夫妻就行。”
季扬青正要出去,宋淑曼突然开口叫住他,“季扬青。”
季扬青停下步伐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心里有别人,对你实在不公平。嫁你之后,我就是你的妻子,我会学着做个好妻子,也会尽量试着放下的。”
“淑曼,我很高兴,你对我从始至终都这样坦诚。”
“你不用因为我特地改变什么,你还是你的宋大小姐,只是加了个季太太的身份。我爱你,也会爱护你,你不要因此有负担,我们是夫妻,这是我应当做的,也是我自愿做的。”
今日是元宵,元宵意团圆。周汝没去梨园,也没去宋淑曼的婚礼现场,她就坐在她那间小屋子的梳妆镜前,点着红烛,翻出抽屉里的妆品开始施粉黛。
衣柜的最里头,藏放着一套完好的戏服和配饰,她从前听戏,来梨园后也偷着跟着学了些,在宋淑曼带她去看戏之后,她又偷偷买了一身戏服,想着哪天穿着唱给听。
吊眉包头,点绸头面,一身红戏服,像婚服。周汝的美向来不是明艳的,你见得到她的江南水乡气,像一潭春水,越看越觉得动人,越看越陷下去。
蜡烛上火光跳动,照不到房间的角角落落,帘子拉得禁闭,橙黄氛围下昏昏暗暗。周汝光着脚踩在床铺上,咿咿呀呀地唱着那出听不腻的《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周汝没注意,踩到被褥一角,没站稳,跌在床铺被褥上。什么不在意、不想看都是假的,不知道婚礼进行到哪里了,敬过酒了吗,开始闹洞房了吗,与新婚燕尔的丈夫琴瑟和谐吗。
门外沈桃叩门三声,拿了钥匙开了周汝的房门,“我去替你道了喜回来,给你,喜糖,我方才回来路上尝了一个,还挺甜的。”
沈桃把糖往床头柜面上一放,“你这一身也真是喜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现场给人唱戏道喜呢。”
周汝自嘲地笑了笑,“那我得在她门口搭个大戏台子,唱一整天,叫她这辈子忘不掉我,记我也要记得我最漂亮的模样。”
最漂亮的样子,只可惜宋淑曼看不到了。
“我帮你把这妆都卸了吧,把衣服换下来,这要让班主知道你穿这么一身在这儿暗自神伤的,他不得给你气死。他啊,天大地大,都没有戏大的人。”
沈桃走到周汝身边,坐在床边,帮周汝把那一头的点绸一个个拆了下来,“后悔吗?那时候没听我的话。”
周汝故作轻松,“有什么好后悔的,反正也没人知道这么段故事,她还请我喝了好几顿酒呢。”
“那我请你喝酒,去不去?”
周汝看沈桃笑得灿烂,是这两年里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又不是你结婚,怎么你看着这么高兴?”
沈桃自然是欢喜的,这场婚礼,对于周汝来说是决绝,对于沈桃来说,那个姓宋的千金大小姐终于能在她的生活里剔除了。